吃爱的恋人
廉迎吃过那么多饕餮盛宴,芜杂的食物练就了她异常灵敏的嗅觉。在教室外,她闻着从那只保温杯里遥遥散发过来的香气,泪盈于睫地猜中汤里炖的定有一只丰美的黑凤乌鸡。
姚阿姨拎起一只粗壮的沙锅,喃喃交代冷水下料才易出鲜味,这道药膳可以宁气安神,除了要选上好的乌鸡和猪精肉外,还要配茯苓、黄连、酸枣仁,山药、甘草、太子参以及适量的白术和地骨皮。廉迎细心地学,她本以为这些应该是她将来嫁苏锐之前才需要去新娘班恶补的功课。如今的她放着数学题不做,托福单词不背,而是在那颗“獠牙”的家里偷师如何煲一锅能留住男人心和胃的鸡汤。
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她紧紧抱着那罐温热的汤,彷佛抱的是能令人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她家的保姆把她带回来的汤盛进一只细腻精巧的瓷碗里,先用银匙撇去上面的一层薄薄的油花,再把碗递进她的手里。她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勺放进嘴里,然后便失声痛哭起来。
味道太普通了!这只是一个手脚勤快的保姆发挥出来的水平。她和他是城中最好的各国料理店的VIP,他和她是一家五星级酒店著名大厨的“小友”,但他竟在陈未未如此平常的一碗汤水前臣服得五体投地。
第二天上午,苏锐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廉迎在苏锐刚走下球场时,一把挽住他的胳膊:“跟我来一趟。”苏锐亲了亲她的额头:“宝贝,等我换件衣服。”“不要!”她抓紧他的手,双手因过度用力而显得有些狰狞了。苏锐一愣,然后被她连拖带拽地拉去了餐厅。
她把汤推到他面前:“你不是最近失眠吗?尝尝这个,可以宁气安神。”苏锐一笑:“我老婆真体贴。”他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汤勺,把碗推到她面前,“味道还可以。你留着喝吧,我去洗个脸,然后回教室睡一觉。”廉迎镇定地点了点头,由着他回去了。
十分钟后,她在他教室外,看见他喝着从同一口锅里煲出来的另一碗汤,是那样的狼吞虎咽甘之如饴。这时,陈未未回头看了廉迎一眼,只一眼,就足以诠释胜利者才拥有的骄傲与喜悦。
那颗真正狰狞的獠牙终于现形了。只是它是从何时起就已开始在自己最亲近的人的牙床上萌芽的呢?廉迎不忍心去推想这样的日期。
Best friend and boy friend,这不是乱滚床单的美剧最经典的桥段吗?
而当这些由狗血的编剧在打字机前杜撰的剧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你不会有那种理智去构思如何挽回男主角的心,你只想冲过去抓住那个女生的头发,然后用手掐住她的脖子问她有没有一点廉耻感和良心。
但最终,廉迎只是攥紧了拳头立在原地,锋利的指甲把她的手心硌得生疼。因为他与陈未未没有任何狎昵,他没有吻她,他没有抱她,他只是拿一种她从没有见过的眼神看着他面前的那个她。
所以她出“手”无名。
廉迎不禁失声痛哭。这一刻苏锐不经意转过脸,看见了立在后门的廉迎。他撂下手里的汤碗想立刻起身去追她。这时陈未未拉住他的袖子:“汤喝完再走。”
苏锐不敢相信自己在这一刻竟有了一分迟疑。他盯着面前这个温柔秀丽的女孩,努力晃了晃自己的头,让自己的意识赶快清醒,然后他拂下她的手,追出了门。
苏锐没有追上她。她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他慢慢停下了奔跑的脚步。只是她的背影,在他的视网膜上还没有完全尽褪。她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变得这么胖了,以至步态都有些蹒跚和笨拙。苏锐并没有嘲笑或嫌弃廉迎的意思,他甚至觉得这样的她也是可爱的。他希望自己也可以是一只胖胖的熊,然后和胖胖的洋娃娃跳笨拙而幼稚的舞步,不再受那些聚光灯的追捕。
陈未未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边,午后的风掀着她碎花衬衫的衣角。她有双清亮的眸子,他从她的眸子里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影子,只是那个影子却令他感觉无比陌生。有人说,你可以从爱人的眼里看见另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在她的眼里,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他发觉自己已有些依恋陈未未,抑或,只是依恋上了她的汤?
或许因为物质天生就比情感简单。一碗琼浆玉液般的汤,比一份捉摸不定的爱更容易温暖一个人的胃和心。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些奇妙的物质随食材的养料一起被肠胃壁膜上的毛细血管吸收,然后顺着他的血管一齐泵入了他的心脏。
一个人通过一碗汤,侵入他的内心。
他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
因为他怕那样的奇妙物质,会是所谓的爱情。
苏锐不想失去廉迎。就算他心的一部分爱上了陈未未又怎样,他誓要同这样莫名其妙的迷失顽强抵抗。
他不能让廉迎知道自己内心正经历着这样一场战争。他要她在原地等他,她不可以因为他对另一个人产生了临时的“情不自禁”而转身爱上别人。他只要喘口气,歇一歇,然后跟上去,就一定能永恒地站在她身边。
此后苏锐牵廉迎的手,总是那么地用力,他怕她会离开自己,所以他把她的指骨握得生疼。他一口一口地朝她喂饭,仿佛只要廉迎的体重不下降,就表示她对他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忠贞。
这样的想法让苏锐感觉既兴奋又自责。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竟成了这样的一个人了?竟要以爱的名义,把对方痛苦地和自己拴在一起?
但他总是出现廉迎要离开他的幻觉。
可是,和陈未未在一起,他无可救药地感觉放松与开心。他从不担心他与她会互相失去。他喝她的汤,听她讲各种好笑或者不好笑的笑话,看她解不出来复杂的几何题时总是不禁想骂她是一个小傻瓜。看她把一包泪含在眼里,然后再教她做怎样的辅助线,列怎样的解析式。
又是在那样熏人的午后的风里,他觉得眼前的人突然变得陌生又熟悉,那不就是小时候的廉迎吗?那时候的他和她尚是还没长开的小毛孩,他与她都还不懂得嫉妒和猜忌。
世界尚未变复杂。
他从学校实验楼后面的一个花圃里偷偷摘下了14朵带露的玫瑰送给了她,然后吻了吻她颤抖着睫毛的眼睛。
他被突然其来的强光刺痛了双眼,这时他才睁眼发现,他吻的竟是面前的陈未未,而刺目的光线则来自窗外的好几部相机。
“Oh——my——God!”外面的那几个女生已经在对相机里的照片尖叫,这恐怕将是校草有史以来最劲爆的图片新闻。
他像子弹一样从位子上跳了起来,然后向廉迎的教室飞奔而去。他的奔跑带起了一阵仓皇的风。
风吹落了陈未未眼角的一滴泪。
但他的奔跑怎么会有光速快。照片通过空中的电磁波,以几何速度传向了学校所有热衷八卦的人士的手机。
廉迎收到了彩信,她索性将信息连手机一起扔进了垃圾箱里。
在霓虹四溢的夜里,她疲惫地对他说:“苏锐我们分手吧。”
“你必须相信我!必须!”他摇着她的肩膀。
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生真的很可笑,他吻另一个女生的照片已经传遍学校每个人的手机,他现在居然还要对自己说必须相信他。
“如果你真的很想爱她那你就爱吧,不然我们两个都会很累……怎么,你想两边都抓住不放吗?”
他居然一个巴掌扇到她的脸上。虽然他收住了力道,但是耳光依旧很响亮。
这一耳光挨得可真荒唐。
连苏锐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但廉迎没有还手,她觉得她有这个资格。因为最终好歹是她向他提出的分手。
算是我甩的他吧。廉迎转头对自己说,我们可以输,但姿态一定要漂亮。
她不明白想哭的意识为何有些滞后。她不是应该号啕大哭歇斯底里然后推倒身边所有人吗?也许她的大脑要接受她与苏锐分手的事实真的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吧。她竟能平静地回家吃饭,洗完澡再喝了杯牛奶,然后钻进了温暖的被子里。她只是在心里提醒了自己一句:廉迎,你已经和苏锐分手了,记得以后睡前再也不用跟他发互道晚安的短信了。
看名字像恐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