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爱的恋人
她伸手去包里摸手机,想直接关机睡觉,这时她才想起手机早被自己扔进垃圾箱里了。
“嗯,这样最彻底。”她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我不准你再靠近我!”这天中午,他打翻了陈未未手里的鸡汤,对她红了眼睛,“我不爱你,你做什么都没有用!我只爱廉迎一个,她别想和我分手!你曾是她最好的朋友,你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和对我?”
陈未未怔住了。汤渍顺着她的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冰凉而坚硬的地板上。
“苏锐,我要求你需要对我做什么了吗?我从你那里又得到过什么吗?哦,对了,我只是得到过一个仓皇的吻罢了。我仅以我自己的方式在爱你,你爱上了我,难道是我的错吗?”她不看他的眼睛,努力令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
“我要转班,就明天。我不能、也不想再看见你。”苏锐说完,便转身走掉了。
“你会的……”陈未未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感觉自己的心如同地上那只保温杯的内胆一样,已被他摔成了一地晶莹而锋利的碎片。
苏锐真的回家请求他的父母向学校申请立刻为他转班,他要去廉迎的班,但她的班已经满员。他只能转进另外一班,不过好歹他可以不用再和陈未未同处一室朝夕相伴了。
午间他去学校的食堂找廉迎,她不在。他一个人对着一盘花花绿绿的饭菜提不起任何的胃口和兴趣,但他仍旧大勺大勺地把食物填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不可以再喝陈未未的汤了,而且他还要再长胖些。把欠廉迎的,无论是心灵上,还是身体上的,都要一磅一磅地补回来。
只是他的胃不再愿意接受。他感觉胃里一阵痉挛,然后踉跄地跑到洗手池边吐了个淋漓尽致。
廉迎在一个角落远远地看着他,然后悄悄抹去眼角的泪。
周末他去她家找她,她不在。他又去他们常去的餐厅,一家接着一家。他点大份的双人套餐,放在桌子上,然后看着它们一点点变凉。
他一次也没再遇见廉迎。
“好累啊。”他不禁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他不可能在餐厅碰见她。
因为她把空余时间都耗在了网球馆里。她要通过奔跑和流汗来打发曾用于和苏锐在餐厅大吃特吃的时间,她要卸载身上那些沉重而荒唐的约定。此外,就是待在屋子里背单词,背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单词,通过让大脑运转来消耗卡路里。
anorexia,apositia,cibophobia。
这天她在网球场流了一身的汗,饥饿感在体内汹涌如潮。她已经克制了一周的饮食,每天只吃清淡的金枪鱼蔬菜沙拉,喝刮油的云南普洱茶。但体重在她喝下一大瓶运动饮料后又坚挺地恢复了原位。
她在网球场外的超市又一次精神崩溃。她嘴里不停念叨我不该来这里,我不该来这里的,但她还是把奶酪、炸鸡、薯片和冰激凌大包大包地扔进了购物车里。她不介意买的是什么,只要能吃就行。
然后她躲在网球馆无人的更衣室里,把食物大把大把地塞进嘴里。自从离开苏锐,她似乎已丧失味觉。从何时起,她不再品尝食物的味道,而是机械地把它们不停地埋进身体。她不知道这到底是安慰自己还是惩罚自己的方式。
在肠胃被填满的那一刻,她能有一丝甜美的满足。那份感觉很遥远,又很熟悉。她看见他和自己坐在明丽的落地窗前,他们亲昵地往对方的嘴里喂进食物。他说,亲爱的,吃吧,让我们就这样吃到永恒里去。
但下一秒,伴随清醒而来的,还有顺着脊柱蔓延全身的罪恶感和悔意。她将手伸往自己的咽喉深处,然后哇的一声,在刚被清洁工擦干净的地板上吐得翻江倒海惊心动魄。她的眼泪和鼻涕在脸上汇流。她恨这样没用而不争气的自己。她再也变不回曾经和苏锐如金童玉女一般相配的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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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有人从她的左侧递过来一方洁白的手帕。她扬起一张布满眼泪鼻涕以及秽物的脸,看见一个男生在她面前蹲下,然后帮她擦去脸上的各种液体。“即使你没有控制住自己,又一次暴食,也请不要再这样催吐。”他帮她捋好散乱的头发,“这将是个很可怕的循环,胃酸将腐蚀你的牙齿,而且你会一次比一次更难控制自己……”
“我懂,”她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Bulimia。”
bulimia,adephagia,cynorexia,都是暴食症的意思。
“你是谁?”她拿过他手里的手帕,自己动手擦鼻涕与眼泪。“校花当然不会认识默默无闻的刘元树啦,不过我可替校花在餐厅埋过一次单呢。”他在她身旁坐下,微笑地看着她。
“别挖苦我了。”她把手帕摔在他腿上,起身要走。他拉住她:“我妈妈是心理医生,你可以寻求专业的帮助。廉迎,真正爱你的人一定不会让你胖,除了他希望你健康。还有,他会放心你可以盖过他的光芒。”他递她一张名片,是他妈妈的。
她曾是男孩们心中的女神,如今,这位女神身材臃肿,还会把自己和整个房间搞出浓烈的酸馊气味。但他连鼻头都没有皱一下,他捏一张洁白的名片,礼貌地碰了碰她的手指,“不要怀疑我的动机,我是喜欢你,但我还喜欢打网球和听稚名林檎。”
她和他都笑了。她从他手里接过名片,向他道了一声再见。
此后的每个周末,上午她和元树一起打网球,下午他陪她去接受心理治疗。
她和他在一起吃正常分量的饭菜,他和她一起交流截击或反手的网球姿势,他和她一起探讨进食障碍这些心理医学话题。
苏锐,是一个很久很久都没再被提起的名字。
但苏锐呢,苏锐可没有一个会打网球,会唱稚名林檎《爱妻家の朝食》的天使来拯救。
他无力地躺在陈未未的怀里,任由她把一勺一勺的鸡汤喂进他的嘴里。苏锐的眼角滑下了泪:“你给我喝的究竟是什么?”
他会失眠,会兴奋,会迷恋,会无法控制自己的体重和情绪,这样的症状与恋爱是多么相似。但是,他内心深处,却永远都只有廉迎的影子。
“你是个很可爱的女孩,我可以喜欢你,就像没有男孩子会不喜欢漂亮可爱的女孩子一样。但我并没有爱上你。真的,对不起。”他的泪顺着他的鬓角流了下来。
“陈未未,你放我走吧。”他几近哀求。因为这不是爱情。一定不是。
他要去医院检查身体。
但他在医院充满青白色灯光的走道里看见了那个令他牵肠挂肚的身影。只是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温柔高大的男生。
“廉迎,看来你真的对我已变心。”苏锐咬着单薄的唇,尽量不让眼泪掉下来。四下骤然安静,廉迎听见墙上有滴滴答答的秒针走动的声音,或者那是她在心里滴滴答答掉下的泪。她有多久没有见他了,他又瘦了,眼皮底下还泛着青。她差一点就要扑过去,把他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
但她与他的爱,太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虐待。
廉迎苦苦地笑了一下:“那是因为你比我更早变心爱上了别人。”
“我爱上了谁?你说我爱上了谁?”他突然暴怒,然后挥拳向她。元树一把搂过她,她在他的怀里尖叫,苏锐的拳头砸在了她身后的玻璃橱窗上,玻璃碎裂,橱窗里一张“反对药物滥用”的宣传海报上赫然印上了他拳头上的鲜红血液。
“你不是有陈未未了吗?你还想怎样?”她在元树的怀里对他声嘶力竭。
他久久没有说话,然后哽咽:“难道在你心中,我还没有一碗鸡汤值得信任吗?”他流了泪,甚至还流了亮晶晶的鼻涕,“对不起,你离开我,我真的太伤心,我不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用淋漓鲜血的手去擦脸上的泪涕,弄得满脸都是红色的血。
苏锐跌跌撞撞地离开了,他都忘了他这次到医院来是要干什么。他不明白他们的爱为什么要比别人的更加疼痛与艰难。
看名字像恐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