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棋子

就算不会也没关系?就算连拿棋子的正确方法也不懂,他们也希望我加入其中,也愿意为我空出一席之位?是阳光太耀眼,还是白子反光得厉害呢,我突然感到眼睛阵阵酸疼,滚烫的液体慢慢弥漫着。

第一次坐在棋盘前,第一次抓起棋子,沉重地压抑在心头的是父亲没有实现的职业围棋梦,是母亲充满期望的担忧目光。那时候走进的围棋世界,没有温度,没有笑容,没有温暖的掌心。已经十年了,母亲不在了,父亲也不在了,雨梵和我的命运轨道也背向远离,就算再次执起棋子,那些过于沉重的包袱也早已卸下。

我轻闭眼睛,深呼吸口气,食指和中指灵巧又稳当地夹住白子,毫不犹豫地落在能够完美结束这盘棋的交叉点上。眼前的黑白棋子所构成的形状,和遥远记忆中的某次对弈中的棋盘画面重叠着,甚至最后能够完美赢得棋局的那一步,白子落在交叉点上的清脆声响还依稀记得。

清脆的落子声,愉悦轻松的心情让我忍不住露出胜利的笑容,围棋社团宣传摊位一片寂静,继而是喧哗。执黑子的男生呆愣了半晌才不甘心地拍拍脑袋道:“够狠啊这招,我认输了!”然后向我伸出大大的手掌,他的笑容爽朗阳光,和辛楠拥有不同的魅力,“欢迎你,我是围棋社社长顾悠元。”

“雨绮从什么时候开始学围棋的?拜的是哪位围棋老师?”在不知不觉中悠元竟然已经把“张雨绮”三个字记录在新成员名单里,围棋社里的男生们好奇地七嘴八舌追着我问东问西。

我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和雨梵同时出现在围棋比赛场上时,这些让人心跳加速的注目和关心永远只围绕着雨梵。而现在,那么多陌生的目光就聚集在我身上,他们热切关注的对象只是张雨绮。

已经下定决心否定十年前的自己,把那些和“张雨梵”三个字紧密联系的时光作为秘密埋葬。我摇摇头,坚定地说出谎言:“刚才那步棋的胜出,纯属意外,只从电视上看过围棋比赛,知道拿围棋棋子的手法罢了。对围棋,我完全是门外汉。”

在有些失望的目光中,悠元清亮的眼睛依旧闪烁真诚的柔光,将会员证递过来:“放心,由我这个挂名社长联手围棋天才辛楠,不出十天,保证你成为‘门内汉’。”

悠元口中的围棋天才辛楠,正若有所思地伫立在棋盘旁边,他脸上美好的笑容早已消失。我分明看到他伸手取走棋盘上一枚黑子,目光幽暗地转身离开。

3.记忆的葬礼

把那些不愿留住的记忆埋葬,被埋葬的记忆却没有消失,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真相就会随时复苏。

爷爷去世后,我独自居住在距离学校只有几条街的独栋小屋,过着平凡的生活。那些和雨梵,和围棋有关的记忆,我喜悦地为它们举行了葬礼。加入围棋社,扮演围棋初学者,追逐着辛楠美好的面容,感受着悠元阳光的气息,倒是很好地打发着大学课余无趣的时光。雨梵不会再闯入我的世界,谁也不能再抢走我的幸福。

阴雨的天气,学校没有课程安排,望一眼月历上的标志,是围棋社活动的日子。冒着细雨抵达学校活动室时,空寂的活动室里只有悠元在上下翻找着什么,其他成员看来不是迟到就是准备缺席了。

伸手拍了拍半蹲在柜子前面的悠元,却把他吓得跌坐在地,倒映着我疑惑表情的眼睛里还充满恐怖神色。被吓得脸色苍白的悠元许久才舒口气,夸张地拍打胸口抱怨道:“雨绮你走路怎么没声没响的。吓死我了,还以为真撞邪了。”

看着平日总是嬉皮笑脸的悠元认真地害怕着,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好奇地询问:“你在找什么呢?难道是,藏在柜子里的尸体不见了?”说着我故意装出一副惊恐的表情盯着悠元。

悠元没有笑,表情反而变得更加肃穆。

“雨绮还记得围棋社宣传活动那天的棋局吗?”悠元倚靠在窗边,窗户敞开着,雨丝偶尔打落在他肩膀上,悠元却不在意,继续说着,“辛楠说要下一盘能用完棋盘上所有棋子,不,准确地说是用上360枚棋子的棋。所以那天当你把那枚白棋子放到棋盘上结束棋局后,我碗里的黑子应该还剩下一枚的。”

悠元压低了声音补充:但是那枚本该留在碗里的黑子不见了,第181枚黑子不见了。

脑海里的影像越来越清晰:每一步都互相牵制,白子和黑子交错缠绕,最后白子唯一的活口只有那个交叉点。曾经,我看到过,还是亲自准确无误地将白子放在那个交叉点?能够准确预测用上360枚黑白子分别配对后结束对弈的棋局,确实在我记忆之中。

当我准确落下最后一枚白子,窃喜因此加入围棋社,走近了辛楠和悠元的时候,竟没有发现那个交叉点也是打开所有秘密的缺口。

悠元是在对弈结束后才得知那天下的是完全在辛楠计算内的“黑白配示范棋”。

那枚棋子被辛楠带走了,我刚想开口,辛楠的声音幽幽传来:“你们要找的黑子,在我这里。”辛楠带着木质的棋盘走进来,悠元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拿走黑子的“犯人”出现而明朗起来,依然如窗外雨天那般阴郁,提高声音质问:“你又把那套围棋带来做什么?要是早知道那是周老师的‘黑白配示范棋’,我就不陪你下了,那种邪门的棋局。”

辛楠没有理会悠元的抱怨,径直把围棋放在桌面上,将那枚被他带走的黑子丢进他带来的围棋的黑子碗里:“那枚被老师握在手心的黑子,似乎到火化前也拿不走,我一直想为这套少了一枚黑子的围棋寻找第181枚黑子。还有,一直思索着老师为什么至死也要紧握一枚黑棋子。”辛楠说着我不理解的事情,眼睛却带着意味不清的复杂神色望着我,“今天似乎是雨绮进入围棋社后的第一次测试,就用这套对我来说有特殊意义的围棋吧。”

他凌厉的目光全没了初见的温柔,仿佛能够看穿我努力掩藏的秘密。是的,我知道辛楠和悠元所说的周老师和母亲所爱的,父亲和我所憎恨的正是同一个男人。

这个把纯净的白子丢向我,让我再次进入围棋世界的男生,此刻用强硬的态度要求我使用他带来的这套让人浑身不适的围棋。古色的棋盘上因渗入极深的血液而呈现暗红色,是父亲把刀子扎向那个男人背后时溅落的吗?如果用这套围棋对弈,那些已经沉睡在黑色盒子里的记忆一定会苏醒。我害怕得颤抖起来。

“还是别用那套围棋了,我老觉得浑身不舒服。”悠元双手抱肩,表情夸张地使劲摇头拒绝用辛楠带来的那套围棋。悠元推推我发抖的身体,“雨绮也听说过吧?十年前的杀人事件,辛楠这小子是被杀的周老师的得意门生加忠实粉丝。”

周老师,那是母亲曾经带着少女般仰慕神色提起的称呼。父亲坚信雨梵是母亲和专业围棋选手周子俊所生的孩子,对此我也深信不疑,雨梵和我太不一样,只有我才是父亲的女儿。当年官方和媒体认为应该保护未成年的孩子,从没有公布过我和雨梵的名字及照片,虽然辛楠不知道我所隐藏的秘密,但我的目光不敢再久久迷恋地停驻在他身上,更不敢再仔细辨认那套围棋。

可是,本来应该是第一次看到的这套围棋,为什么有那么强烈的熟悉感呢。十年过去,我才发现心中还有那么多疑惑难解,却再也不知道该向谁询问真相。努力忘记不幸的过去,隐瞒家庭背景秘密的我,似乎也渐渐远离了真相。可惜我以为结束的故事,原来在辛楠心里从未完结。

“老师死得太冤枉了,还要被你们谣传出诅咒之说来。而且,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真的只是情杀吗?凶手,真的是那个被妻子抛弃的男人吗?”辛楠仔细擦拭着棋盘,仿佛自言自语却非常坚持。

“那是因为后来为了纪念周老师,用这棋盘下过围棋的执黑子的围棋选手死在对弈中了,不是吗?”悠元似乎对辛楠的追根究底精神不大支持,还是摆摆手坚持不用周子俊的遗物下棋。

“那位师兄是心脏病突发死的,老师已经不在了,怎么能因为那种迷信传闻就扔掉他生前最宝贵的棋盘呢。”所以辛楠主动要求保管这套差点儿被周子俊家人丢弃的围棋,缺少一枚黑子的死亡围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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