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祭
文/马遇春
楔子那个周末的天很蓝,淡淡几朵云零散地飘在头顶。
他默默走在路上,还是那件白T恤,黑色皮马甲,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他总是刻意把自己打扮成容易被别人忽视的样子。
周末的街道显出不同往日的喧嚣,花蝴蝶一样的女孩比比皆是,她们穿来梭往,散发着花香的气息,犹如记忆中从阿尔兹市区到乡下的小路上,那片灿烂的花海,成簇的紫罗兰怒放在路边的花丛里,那里掺杂着炫目的颜色,粉红、深红、蓝紫、纯白、浅黄……他迷恋着那阵阵的淡淡花香。
穿过几条巷子和繁华街道的高架天桥,一座公寓出现在眼前,他摁了门铃,有人喊着“三少爷”跑出来给他开门。
他还是默默地走进去,心中有着隐隐的打算。
世上已经不存在任何理由能够说服自己原谅那个人了。
上篇
······ 1 ······
有人说,阿尔兹是座充满奇迹和神话的临海城市,世界级的建筑、快节奏的生活、时尚摩登的娱乐享受,无不凸现出这座城市的惊艳魅力。生活在阿尔兹的人劳碌而满足,每个人都可以有梦,合法的六合彩、赌场、赛马博彩、风光的娱乐选秀可以让他们一夜之间从贫民窑的苦哈哈摇身变成万众瞩目的百万富翁。
叶惠兰属于这个城市的中产阶层,她不需要买六合彩、也不用炒房、更不指望某日成为大明星——她只需要本分地做着她的生意就可以过得很好。她的维多利亚酒吧西餐厅坐落在阿尔兹最大的休闲广场——迦罗广场,广场周边都是顶级的消费场所,中医理疗会馆、华纳国际影城、麦凯乐购物中心,广场对面那片绿荫覆盖下的楼群则是一片富人别墅区。
整个下午,叶惠兰都靠在酒吧二层的一个窗台边向外张望。高大的盘龙柱矗立在广场音乐喷泉的中央,龙仰头张着嘴,悠闲地吐着清泉,空气中弥漫着野草闲花的香气,夏天的阿尔兹一如既往地迷人,叶惠兰的脸上却爬上一层不安的忧虑。
那个人还是没有来。
他之前总是习惯于每天下午四点准时到来,坐在这个位置上,只点一杯咖啡,一个人心不在焉地喝,眼睛漠然地看着窗外,像在等待什么。
窗台上放着那盆小小的紫罗兰,开着淡紫色的小花。她每天都精心照料,希望他坐在这个位置的时候,可以看到那些令人赏心悦目的花朵,可以闻到令人心旷神怡的花香。
八点左右,华灯初上,晚餐时间之后的广场渐渐热闹起来,拉手风琴的艺术家、给人写生的画家和摆地摊的小商贩潮水一样涌向音乐喷泉的外围。望眼欲穿的叶惠兰终于站起身,捶着僵直的后腰准备离开,隐约间听到窗外喧哗的闹市中闪过一阵警车的鸣笛声……
叶惠兰真的很后悔,为什么在可以看到他的时候,不曾勇敢地走上前去主动跟他认识呢?也许人就是这样,只有在彻底失去机会的时候,才明白曾经的机遇是多么珍贵。
······ 2 ······
那个人第一次出现在维多利亚是在一个月前,叶惠兰清楚地记得那个时间:2006年6月25日星期日下午四点整。
他穿过餐厅一楼围在宽屏前喝着酒吧自酿慕尼黑扎啤聒噪地讨论世界杯球赛的人群,径直走向安静优雅的二层餐厅,站在临窗的那排位子前踌躇片刻,最终选择了214号桌。
一个年轻的女服务生来到他面前,他说:“咖啡”。
女服务生热情地问他需要点哪一种咖啡,并情不自禁地介绍起店里各种咖啡的风格:“蓝山咖啡略带酸味;摩卡咖啡有柑橘的清香气息;曼特宁苦味与炭烧味比较明显;卡布奇诺加入了泡沫鲜奶和巧克力粉,香醇气息比较突出;一般男士的话呢都喜欢加了威士忌的爱尔兰咖啡……”
他无所谓地挥挥手,简单明了两个字:“随便”。
服务生趁热打铁,妄想拉拢他办理餐厅的VIP卡,并已经开始详细介绍起世界杯期间贵宾可以享受到的诸多实惠活动。他显得有点恼火,皱着眉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挥手示意服务生不要再来打扰自己。
服务生红头涨脸地站在一边,尴尬地报出548元人民币的价格,他掏出一个黑色皮夹,丢给服务生一张信用卡,之后拧过头望向窗外,像在等什么人,或是在思考什么。
当时叶惠兰正好坐在214旁边的位子上会一个朋友,彼时电视里正在重播前一晚德国与瑞典的1/8决赛,一群红男绿女都汇聚在一层的大厅里一边看宽屏球赛,一边进行着激烈的呐喊助威加油撒花——每一次的世界杯,整个城市都沉浸在沸腾一片的氛围里,天气变暖,人们的热情更是高涨到几近爆炸的状态。可是这个人,而且是个男人,他在人们灌黑啤看决赛的时候,竟然一个人躲到安静的角落里心不在焉地喝咖啡。
叶惠兰觉得他的周围泛起一层蓝色的光晕,有淡淡的寂寞和哀伤在光晕里肆意地翻滚起来。
她特别注意了这个男人,心竟然不由自主地颤了一小下。
他脸色不太好,苍白,有点黄,像常年圈在不见阳光的小屋里的气色,但五官却特别精致。
她想起了自己曾看过的那本叫《大明宫辞》的小说,太平第一次向武则天描述薛绍的样子时,说:
“他有弘哥哥的鼻子,高高的,直直的,好像山的脊梁,眼睛特像贤,不仅很大,还长长的,像一潭深水,他眉毛可漂亮了,是那种剑眉,透着英气。对了,还有嘴,像显,不,更像旦,厚厚的嘴,嘴角还微微上扬,下巴上还有一道儿,就在这儿,很威武的样子。我知道了,是牙,牙更像显,雪白整齐,泛着轻轻的品色,他笑起来的样子啊,好像春天里最亮丽的一束阳光。”
叶惠兰没看到他的笑容,但是在看清他面孔的一瞬间忽然想到了这样一段形容。
叶惠兰一直觉得自己的一生只能活在死水一般波澜不惊的平凡日子里,可从这一刻开始,心里某些冰冷的东西开始瓦解,一种久违的情感开始蠢蠢欲动。
送走友人,叶惠兰在柜台里取了张顾客反馈单亲自送到那个人面前,礼貌地以老板的身份请他填写一下对本店的意见和建议。他意外地看了叶惠兰一眼,草草地在反馈单上填了几笔。叶惠兰盯着他微微低下的脸端详许久,发现他额头上一道浅浅的印记在头发的遮挡下若隐若现。
姓名严亦宽,年龄二十三岁,职业空白,电话空白,对本店服务及环境的评价:比较满意。
陌生的名字,叶惠兰摇了摇头。也许只是敷衍了事,没人愿意把自己的资料随便暴露在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上。
叶惠兰突然迫切地想了解关于他更多一点的内容,却无从下手。
事后听见几个服务生在小声讨论,今天二层来了一个陌生的冷面帅男,信用卡里有二十多万,随意扔给别人去刷,都不在意剩下的有多少钱。
叶惠兰在如此繁华的地带开了这么一个高消费的娱乐餐饮场所,绝对与这城里大半的富豪混得都很熟,这城市的名门望族中,她没听过严这个姓。但是能来到维多利亚西餐酒吧一掷千金喝咖啡的,绝对不可能出自一般人家。
是,叶惠兰又想多了,明明已经猜到他不会用真名填写那张毫无意义的反馈单,但是在叶惠兰的心里,一直都把他叫做严亦宽。
······ 3 ······
严亦宽成了维多利亚西餐酒吧的常客,他每天都会光临这里,一成不变的位子,一成不变的高价咖啡,一成不变的眼神冷漠地看着窗外。他喜欢穿着那件白T恤,黑色皮马甲,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虽然很普通的装束,但一眼就能看出来都是名牌。
有着如此漂亮外表的人,越是神秘,就越会引起那些女性服务生的注意和尖叫。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们推测这位神秘顾客的身份,富二代,或者年轻的成功企业家,甚至有人猜他是某个名流的私生子——一定是这样!因为身份正常的有钱人,绝对不会有那一脸深藏着化不开的忧郁。
叶惠兰也越来越好奇,严亦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像没有任何感情一样,永远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