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棋子
文/观海之鱼
黑白交融的世界,
第181枚黑子
在命运交叉点孤独起舞,
看180对黑白棋子的幸福华尔兹。
黑白配游戏中,
我们都是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棋子。
1.对弈
母亲的尸体在清晨时候变得僵硬,父亲一脸幸福地熟睡在母亲身旁,母亲染血的手指上重新戴上她昨天取下的结婚戒指。我的尖叫声惊吓了父亲,他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露出慈祥和幸福的笑容,为我们准备了早餐,然后拨通电话报案、自首。事实上那时公安人员已经在赶往缉拿父亲的路上,因为母亲下一个结婚对象,她最爱的优秀男围棋选手,在昨天深夜和父亲对弈时被杀害了。围棋选手被发现死在私人练棋室,致命的是背后的刀伤,棋盘上的棋子被他倒下时打乱打散,甚至有的掉落在地,只有一枚黑子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盛放白子和黑子的棋碗都掉落在地,满地粉碎。
父亲微笑着承认两起杀人罪,被戴上冰凉的手铐带走了,还飘散着血腥气味的家,只剩我和妹妹。
被杀害的围棋选手成为传奇人物,他死前使用的溅满鲜血的棋盘被赋予传说,被他紧握在手中的黑子,还有他和母亲之间“凄美”的爱情故事,在当地各大报纸上占据了很大篇幅,甚至地方新闻主持人也面露同情之色地报道他们的美好恋情,谴责父亲的残暴。
在那场人生的对弈中,父亲彻底输了。
“爸爸真傻,为了留住妈妈,竟然变成杀人凶手了。”我轻轻放下棋子,自言自语着。那些黑白棋子,在一个又一个交叉点上孤独伫立着,我觉得自己和妹妹就像两颗互相依靠却不同色彩的棋子,心里都把彼此当成敌人。清楚记得,那时候窗外刚下完冬天最后一场雪,世界的寒冷即将结束,而我们内心的冰冷却刚刚开始。
“爸爸还会回来吗?还能给我们做饭吃吗?”妹妹望着我落下的黑子,疑惑地歪着脑袋询问。
我笑着摇摇头,用十岁的智商判断:“电视剧里的杀人凶手都会被判处死刑,爸爸杀了两个人呢。”对这个答案似乎不太满意的妹妹微微蹙了蹙眉头,清澈如深潭的大眼睛突然闪过一抹亮色,抓起白子,坚定地落在我刚刚落下的黑子旁边。
回想起来,每次和妹妹对弈,总是以我的失败告终。当妹妹落下白子时,我恍然发现自己被关进了死胡同,毫无退路。“雨梵肚子饿了吧?冰箱里也许还有点东西,我们试着自己煮点儿来吃吧?”我边伸手收拾败局,边起身准备到厨房寻找能够填饱肚子的食材。从早上他们把父亲带走后,我们就滴水未沾,一直端坐在棋盘两边对弈,黑白棋子交错相依,却又企图吞噬围攻对方。
雨梵拉住我裤角,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带着童稚的神采却让我恐惧愤怒:“姐姐,你还没有说‘我认输了’。”这是围棋比赛的规则,游戏的惩罚,但正是这句简单的话,常常摧毁我的自尊。我微微放下眼神,看着比我漂亮可爱,被人们称为“围棋天才”的妹妹,一股难以抑制的厌恶感涌上来。
我和妹妹的人生注定是对弈的轨道,却不可避免地交错着。失去母亲的宠护,雨梵表现出来的软弱胆小,让我短暂地以为自己能够以姐姐的身份好好保护她疼爱她。然而当她扬起得意的笑容要求我承认自己输了这盘棋的时候,我忍不住诅咒道:“你能赢我的,也就只有围棋了。在这个家里,在爸爸心里,赢的人是我!要不是因为你是妈妈感情出轨,和那个棋手生的孩子,爸爸就不会杀了他们!”
雨梵脸上的笑容凝结冰冷,慢慢消散,得意洋洋的笑容慢慢爬上我的嘴角。
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常常抱怨父亲的笨拙和平凡,我是父亲的孩子,一定也继承了父亲的愚笨。所以母亲并不喜欢和父亲一样的我,她只喜欢拥有围棋天赋的妹妹。在这个家里,每一天我们都在对弈,我和妹妹的对弈,父亲和母亲的对弈。
白天母亲带着她最重视的妹妹拜访围棋名家,匆忙离开前,打翻了父亲和我对弈到一半的棋局,却只是扬起不屑的笑容:“兴趣有什么用,没有才华,不能成为优秀的职业围棋手就没有任何意义。”洒落一地的棋子,父亲一枚枚仔细捡起。父亲的委曲求全,只想挽留母亲,可惜他还是输了,不止一盘棋,不止一个家,他把整个人生都输掉了。
入夜时,城市飘落第一场雪花,父亲、母亲和雨梵都没有回家,我悄悄哭泣了一夜。对围棋,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渴望的只是得到母亲一个温柔的拥抱。如果雨梵不是拥有围棋天赋,如果母亲的手不是永远只牵着雨梵,我一定不会执起那些冰冷的棋子,一定不会闯进那片黑白棋子的世界。当母亲美丽的笑容只对雨梵展露时,我手里紧握那枚被父亲遗漏在角落的黑子,被父亲捡起的,只有180枚黑子,正好和180枚白子配对。围棋世界里,多出来的第181枚黑子,永远孤独。
深冬的冰寒刺入骨髓,惊醒了噩梦。夜里醒来时觉得口干难忍,轻手轻脚离开房间,险些被幽暗中传出的瓶子落地声吓坏。蜷缩在冰箱旁的父亲,又喝得醉醺醺的,酒精的气息中掺杂着腥臭的味道。黑暗中的父亲含糊不清地念叨着:“那孩子,确实一点也不像我,你说呢?”
我使劲点头,脑海里盘旋的是雨梵拿到第一名时的笑容。血液一下子冲上来,握紧冰冷的拳头赌气说道:“她不是我的亲妹妹!”
父亲有些充血的眼睛里依稀看得见惊恐的色彩:“雨绮啊,你们是姐妹,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是一体的,千万不能伤害雨梵。”愚笨的我和聪慧的妹妹之间的羁绊,在那个黑夜里,我其实一点也看不到。父亲的话也让我更加肯定我们身上流淌的血液一定来自不同的父亲。但我没有拒绝父亲善良的请求,轻轻点头答应了。
2.秘密
抬头望着面前的梳妆镜,镜子里的我,随着刚才的回忆,嘴角得意的笑容还没完全消失。父亲被抓走的那天,是我和雨梵下的最后一盘棋。十年来,我们再也没有对弈。父亲被宣判执行死刑后,雨梵被居住北方的外婆领走,我则随着爷爷一起定居南方。南辕北辙,我们再也不必困死在围棋两边苦苦对弈。
我和雨梵,父亲,母亲的合影全部留在了我们四个人曾经的家里。那个家已经一片荒凉,被遗忘在十年前的时空。也许在母亲心底,从未将我和父亲视为亲人,只有和她一样美丽,和她爱的男人一样优秀的雨梵,才是她的家人。翻开相册能够看到的只有我一个人的照片,爷爷不愿意拍照,他说会把魂魄摄走。外婆打来的电话都是爷爷接听的,关于雨梵的事情也是爷爷茶余饭后偶尔向我提起。
随着爷爷的去世,外婆那边也彻底断了联系,我连外婆家的电话号码也不知道。我以为从此和雨梵也能彻底断开交错,成为平行的黑白子。我对着镜中的少女长舒口气,浅笑着对自己说“再见”。
如果没有遇见辛楠,也许我就能从此和围棋断了联系,把那些记忆的秘密掩埋起来。
邂逅辛楠是在围棋社团宣传、招收新成员的户外活动上。对于黑白棋子在手指间散发的温度,已经快忘记了。大学各大社团的宣传活动占据了整个广场,我蹙着眉头探望,想前往图书馆只能穿梭在其间。
低着头在人潮中缓慢前进,有一枚光滑的白色棋子慢慢向我脚边滚来。我慌忙停下脚步避免踩到棋子。白光照耀下,那个露出无辜的笑容,摊开双手盯着掉落的白色棋子的男生,看起来和地上等待被谁捡起的白子一样神圣美好。我着魔似的捡起那枚带着男生手指余温的白子,慢慢走向他,他却没有伸出手来取回白子,反而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已接近尾声的棋局努努嘴:“看来这枚白子希望由你来决定它的位置呢。”
“辛楠这小子,拉拢新会员的手法越来越高明了啊。”和辛楠对弈着,手执黑子的男生不禁感叹起来,也附和辛楠催促起来,“随便选个你喜欢的位置,不会也没关系。”围棋社其他男成员也纷纷起哄“希望有女成员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