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脸

“你听谁说的?”

“我叔叔。”

“那你知道黄华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好像还有她妈。”

一团阴云笼罩在郑尤心头。莫非昨晚来找他的,真的就是个女鬼?

玫瑰小区建筑规模较大,共有十几幢住宅新楼,连同休闲场地、景区占地几千亩,这里位于市郊,大片的土地已被规划,现在城市的蔓延速度并不比一群毛毛虫啃噬一片树叶来得慢。

玫瑰小区后依然有一大片民宅,都是老式的楼房,大约建成于六七十年代。鳞次栉比,紧紧挨挨,与繁华的城市风光对比鲜明。它们更像一台台巨型的老机器,嘶吼着在同时间赛跑。

郑尤就站在这样一幢老楼前。

它离玫瑰4幢并不远。这幢楼连玻璃窗都不整齐了,咧着嘴像掉了门牙。每一扇窗户里面,都有一个故事。伤感的,幸福的,平凡的,恐怖的……

他顺着阴暗的楼梯向上走。这幢楼修的是集体宿舍式,每上一层,可以看到直直的楼道。左右是住户,大约十来家人。因此,楼道显得更长,更黑。

这幢楼现在的住户应该不多,他想。因为他一走上来就有种感觉,这里缺乏人气。甚至显得阴气森森。

这里应该没有物管,楼道里灰尘很厚,地上扔着垃圾,显然已经好久没人打扫。墙壁上布满了灰,画得乱七八糟。

几户人家门口上方写着歪歪扭扭的字:“清香阁”、“怡人斋”……这环境很难让人感觉到清香、怡人。

他继续往上走,终于到了三楼,他找到了三楼4号——黄华的家。

是的,现在他要开始调查这件事。

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三楼4号门上方。黄华家也取了个室名。

门斑斑驳驳,光线有些暗,根本不像是下午,但那三个字仍是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画皮斋!”这三个字写得很大,红色,像是用口红涂上去的。

一看到这个名字,郑尤马上想起了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画皮故事。用这样的名字给房间命名,隐隐让人感觉到诡异。

他敲门。门板发出“叭叭”的闷响。

没人开门。

他又敲,这次用大了力,空荡荡的楼道发出了回声。

门,慢慢地开了。

五、画皮斋的女人

一个妇人的脸挤在门口。

她很瘦,面色有点儿黄,穿着对襟子黑衣服。

“你是谁?”

“请问这里是黄华的家吗?”

“你找她干什么?”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是这样,我……我叫郑尤,就住玫瑰小区4幢601室,我想来了解点儿有关黄华的事情。”

她警惕地看了他一会,说:“那你进来吧。”

门“呼”地一下敞开了。郑尤不经意看向屋里——

他陡然一惊!

一张妖艳的脸,出现在对门墙上!

细细的眉毛,长长的眼睛,红红的嘴唇,苍白的瓜子脸上两团腮红,鬓发很黑。

原来是一张美人脸谱,应该是唱戏用的,但却挂在墙上,挂得和真人一样高。

“你进来啊?”她依旧语调淡淡的,好像没什么力气。

郑尤定定神,走进屋里。

她开着昏黄的白炽灯,却无法驱散屋里一种说不出的阴郁气氛,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屋子里很简陋。

他拣了张椅子,不自然地坐了下来。

妇女没有坐,就站在离他两米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这让郑尤更加不安。他想起,就在这套房子里,曾经吊死过人。他斜斜眼睛,果然看到一间卧室,门虚掩着,里面黑糊糊的。

他估计那里面一定有一张老式架子床,挂着白色的蚊帐。那是黄华的卧室,她曾经就吊在那高高的架子上,晃晃悠悠。黄华嘶哑的声音又响在耳边,“小郑,救……我,吊得好……好辛苦,帮我扯下……来……”

他有点儿后悔到这里来了。但有些事总得自己弄清楚,眼前这个老妇人虽然不够热情,但看来还算正常。

她大概就是黄华的母亲吧,才死了女儿谁心里会好受?

“您是黄华的母亲吧?”他问。

“嗯。”

紧接着就是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她什么也不问,等他开口。

郑尤坐在那里东张西望,他觉得自己这颗心如同上吊一样悬得难受。

突然,他瞥见墙角规规矩矩地坐着一个“孩子”,就是那个他帮着捡回来的布娃娃,脏兮兮的,冲着他笑。

“这是……”

“这是小华的朋友,它叫小黑。”妇人耐心地说。

“听说黄华上吊自尽了,您能给我说说当时的具体情况吗?”他终于小心翼翼地说出来意。

她不答话,直直地看着他。

“对……对不起,我也知道不该提起这件事,”他说话有点结结巴巴,“可是我最近遇到了怪事……我想我必须弄清楚。”他把那条手绢拿了出来。

她看着手绢,眼睛中闪过一丝惊异。

“大婶,这是黄华做的手绢吗?你认不认得?”

“这怎么会在你的手里?”好一会儿,她硬生生地问。

“这就是我来找您了解情况的原因。”郑尤赶紧说,他把那晚得到这条手绢的经过说了一遍。他一直看着妇女的脸,他觉得她的脸更黄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郑尤手上的手绢,“……对,这是我家小华做的手绢,她喜欢女工,从小就喜欢绣啊绣的……小华上吊那天我回乡下了,第二天我回来发现她……吊在了床上。”她脸上木木的,像是自言自语,“这条手绢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她僵直着瘦长的身板,不等郑尤答话,急急地走向左边那间卧室。

她在里面鼓捣了一阵,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长方形的黑木匣。那个黑木匣有点像一具棺材。

“不见了。”她的说话显得毫无强性,“我记得这条手绢是我放在木匣里的,这是我们家小华绣的最后一件东西,我没有交给警察,那段时间她一直在绣这个。我把她喜欢的东西都收在了这里面……”

郑尤看见木匣子里有个发夹,有条丝巾,还有个塑料小人,一个卷成筒的作业本……

“每天晚上,我都抱着这个盒子睡……”她的嘴角浮现起笑意。

看着她这个样子,郑尤觉得心里有一些难过。停了停,他说:“大婶,我在手绢上发现了字。”

她不做声,好像没听见。

“我在手绢上发现了字。”他又说。

“字?”

他把手绢递过去,她凑近了些。他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她定定地看着手绢,表情毫无变化。

她不认识字。郑尤想。“她绣的是‘救我’!”郑尤把那晚黄华来敲门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妇女静静地听着,她的脸变得越来越恐怖。

“你知不知道黄华生前有没有什么仇人?”

她不回答。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有人要害她?”

她不回答。

“你怀不怀疑黄华上吊这件事?”

她不回答。

“你……”他还想问,突然闭口了。他猛然发觉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他看见她的眼睛里满是惊骇和说不出的悲哀!

“她吊得难受啊!她吊得好难受哪!!小华没死!小华没死啊!她回来了——”她情绪越来越失控,抓着自己头发,“小华呀——我要你回来呀——”

看样子,她好像马上要向他冲过来了!

郑尤惊恐地退出房间,竟不敢安慰她一声。他紧紧抓起那条手绢,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画皮斋,离开三楼,耳边还不断响起她凄厉的声音。

空荡荡的过道回音阵阵,似乎要撕破他的耳膜。

天真的黑下来了。

他踉踉跄跄刚下三楼,忽然觉得自己的衣服被一只手拉住了!

他惊得差点儿叫出来!

他猛然扭头——一个小女孩,竟出现在眼前。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旧楼,在黑糊糊的楼道上,竟然出现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让人匪夷所思。

她一只白白的小手紧紧抓着郑尤的衣角,仰起小脸,一对大眼睛扑闪扑闪,有点儿像一只夜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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