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歌

这时,妮妮突然哭着从二楼跑了下来,扑进乔的怀里放声痛哭。父亲和乔的脸上同时露出惊异的表情,在经过乔的耐心询问之后,妮妮才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开口问道,“泥娃娃为什么没有妈妈爸爸?”

泥娃娃?乔皱了皱眉,抬头朝二楼望去。莫非是那张儿歌CD出了问题?

乔和父亲来到二楼,推开了妹妹卧室的房门。房间的装潢是暖色系的,因为装潢的人说这样有助于幼儿的入眠。虽然装潢的价格并不便宜,但平日节省的父亲还是咬咬牙一口答应了下来。天知道,他是多么爱护自己的小女儿。乔抬头望去,五彩斑斓的床单上凌乱地摆着几个玩偶,靖童坐在床边不言不语,他的表情让人感觉他正在沉思。想到这里,乔不禁自觉可笑,一个九岁的小孩能思考些什么东西?

房间左边的角落,粉色小白兔造型的音乐播放机运作着,播放的歌曲正是那首把自己妹妹弄哭的《泥娃娃》。

让乔惊讶的是,歌曲《泥娃娃》的演唱者并不是自己以往熟悉的童声欢快的曲调,而是一个低沉中年人的嗓音。他用哀怨低沉的口吻吟唱着“泥娃娃,泥娃娃啊,她没有亲爱的爸爸,也没有妈妈,没人爱着她。”

歌的曲调十分悲伤,就连作为成年人的乔听得都要落泪,更别提自己九岁的小妹妹了。

父亲走上前去关掉了音乐播放机,嘴里骂骂咧咧道,“这哪是小孩子听的歌。”

妮妮停止抽泣,她趴在乔的怀里,像只敏感受伤的小兽,让乔感到心疼。

靖童坐在床边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你们两个早点睡。靖童如果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就跟我们说。”

“谢谢,这里很舒适。”靖童开口道,说话的语调可真不像是小孩。

父亲满意地点了点头,在关上房门前,靖童侧过头对着还没合紧门的缝隙突然对乔开口说,“她来了。”

乔回头,门已经被父亲用力地关上了。

这个孩子怎么整天神经兮兮的?乔感到心底十分烦躁,开始有点后悔接下这份工作了。下楼后,父亲去浴室洗澡。乔在厨房解下腰间的围裙,轻舒一口气,经过客厅的时候发现客厅通风的玻璃窗没关紧,被风拍得咯吱作响,于是走上前把玻璃窗再次关牢。

窗户是浓浓的夜色。

乔正准备转身离去,耳边突然响起啪的一声,就像是把肉用力扔到砧板上发出的声响。她回头,就看见玻璃窗上紧紧贴着一张人脸。由于她的脸紧贴着玻璃,鼻子眼睛嘴巴都挤在一起,让人觉得面目狰狞。

乔歇斯底里地发出一声尖叫,等到父亲出来的时候,那张可怕的脸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了?”父亲面色疑惑地问。

“可能是我眼花了。”乔心有余悸地说。她回过头,看见妮妮和靖童站在二楼扶手旁正注视着自己,应该是被尖叫声吸引出来的。

“你们回房吧,姐姐没事。”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她一直跟着我。不管我去哪儿都跟着我。”靖童面无表情地望着乔,一字一顿地说。

乔刚想发问,靖童却早已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公司离家不远,为了节省公交钱,乔都是提前起床步行去上班。一路上,乔有些心神不宁,总感觉背后有人跟着自己。但是回过头,街道上除了普通的行人,也窥探不到别的踪迹。乔加快脚步,不愿再多想。

下班后,乔照旧按原路回家。路过一个花坛时,乔心中的那种不好预感越来越强烈,她故意在花坛里绕个弯,然后猛地转身,果然,不远处的确有个鬼祟的身影跟着自己。

“你是谁,干吗跟着我?”乔胸腔上下起伏,大声质问道。

来人发出了一连串古怪的笑声,等到人影朝自己越来越接近时,乔才看清来人原来是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就像街里时常看到的肮脏邋遢的乞丐一样,眼前的老妇也是那样一副模样。

乔认清了这张脸,正是昨天晚上自己见到的面孔。

“你为什么跟着我?”乔再次大声质问。老妇凹陷的眼眶里看不出神色,却依然大声放肆地笑着。她盯着乔的脸,欢天喜地拍着手掌,口中念念有词道,“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乔被气得不轻,她恶狠狠地丢下一句“疯子”便转身逃走。

接连下来的几天,只要乔出门,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妇就会死死地缠着乔。乔尝试过很多方法想要摆脱她,但是一一告败。甚至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之下乔报了警,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警察前来调查清楚情况后,居然对自己说,要用一颗宽容的心去对待这位无家可归的老人……

乔觉得自己就要疯了。

晚饭时间。乔朝父亲抱怨道,说是有一个疯子每天缠住她,让自己担惊受怕。父亲没有说话,只是闷声不响的坐在旁边,低头吃着饭。

乔感到有点生气,她放下手中的筷子,轻声嘀咕道,“爸,我想换一份工作。”

父亲抬起头面色阴沉,他盯着乔的脸问,“你说什么?”

“我想换一份工作。”乔在心底不断给自己打气,继续说,“虽然我知道目前偿还贷款才是重中之重,可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发疯。”

父亲把饭碗朝桌上用力一放,起身离去。

一股无名的火舌从心底蹿了上来。乔冲上前去拉住父亲,委屈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用力嘶吼道,“爸爸,请你考虑下我的感受好不好?”

父亲用力把乔推开,乔摔倒在了楼梯口,头刚好撞到楼梯把手尖锐的地方,只感到太阳穴传来一阵钝痛。边上,两个孩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乔只觉得既辛酸又愤怒,她攀爬着起身,拿起一个白瓷碗用力地朝父亲后脑勺砸了过去,大声怒骂道,“你要是个有能力的父亲,我也不用这么痛苦!”

白瓷碗落在地上“砰”的一声变成了碎片。父亲站在原地愣了愣,鲜血从他头顶流了下来。他转过头,早已是泪流满面。他神色悲戚地望着乔,浑身不住地颤抖,哽咽地说,“是,我的确是个没用的父亲,我连自己的工作都保不住……”

说着说着,父亲蹲下身抱头痛哭了起来。乔只感到大脑一片空白,她凑到父亲身边想扶起他,却被父亲一把推开,“你想辞职就辞职吧。这个月交不出贷款,全家就一起去睡大街……”

乔说不出任何话语,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冲出家门,也做不出丝毫挽留。

她是第一次看见这个骄傲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落泪。

乔想到了妮妮,她急忙回过头,努力试图解释什么,可是已经晚了。妮妮把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客厅的角落,吸了吸鼻涕,呜咽着问,“泥娃娃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

话落,乔感到心如刀绞。

这时,靖童凑到妮妮的耳边,轻声道,“因为爸爸杀了妈妈!”

下一秒,妮妮放声大哭。乔冲上前拉开靖童,声线有些颤抖道,“靖童,不准瞎说。”

靖童别过头去,不言不语。

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拉开床头的台灯,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父亲还没回来,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乔换了个姿势躺下,心里烦躁不堪。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阴谋里面,这个房子就像是个不停旋转的黑色旋涡,为了父亲为了妹妹为了家庭,她只能站在旋涡中心,任由它没日没夜地吞噬着自己的青春与时间。

往后的日子也会如此吗?乔突然记起搬进大屋子以后,自己已经很少笑了。

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是陌生的号码。乔犹疑地接通电话,对面传来不带一丝人情味的男声。他在确认了乔的身份之后直截了当地说,“你的父亲被拘留了,你现在方便过来吗?”

对方挂下电话后,乔只觉得太阳穴嗡嗡作响,她赶紧披上一件黑色的外套,朝门外奔去。初春的夜风冬日尚未褪去的寒意,她不敢相信平日为人本分的父亲到底做出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以至弄到大半夜蹲警局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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