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

夜里来到那片新坟,偷偷将它埋了进去。他们终于可以同眠于地下。

有时候邪恶的事就发生在身边。作恶的人也恰是你最亲近的人。那时你会觉得一切恶都是有着理由,都并非不可原谅,而自己也渐渐被恶的力量影响濡染,心底里有一块坚硬带刺的领地,可以抵御伤害也随时可以将旧的故事重演。

09

离开家乡回到我读书的A城阿海第一个找了来,他不容分说地抱我,身上的气息侵入我的鼻孔,带着微微汗味和淡淡洗衣粉的香气。

“我借给她一些钱已经让她搬出去住了。我爸妈觉得我很扫他们面子也把我撵出来了。我现在无家可归,你得为我负责。”人高马大的他以这种语气说话真是为难他,然而我仍是狠狠心推开他:“对不起。我们不可能了。”

我的决绝这一次真的伤了他,他离开前把我从前系在他手上的红绳摘了下来塞回我的手心,眼里瞬间有红色的血丝遮挡了本来的浓情深邃。我在他身后轻轻挥手:阿海,我只是不想你成为又一个刘尔青。

在我和谢妮仍旧要好的日子里我便在她家的相册里无意看到那张高中毕业照。站在阿海前面的我没有了面颊,相片背后刘小漠的名字被用红色的笔圈了起来。

那是一份死亡的诅咒。我毫不怀疑,若她最终仍不能如愿,她会将这份诅咒付诸行动。我并不怕死,我在小学的那个暑假便第一次亲见了死亡。我那么心乱如麻却那么镇定自若地站在海边看着不远处的身影沉下去沉下去,转过身若无其事一般藏在自己的沙堡后面认真玩耍。当大人们开始寻找呼唤时,我已经提着红色的小水桶离开。

奶奶说得对,我很像她,血液里有冷酷无情的因子。但这一次老人巷之行让我改变了想法。若和谢妮斗下去。我们无非也就是几十年后变作了奶奶和明南星。一个生活在夜夜噩梦的惧怕里,为生存下去不得不改嫁他人。一个等在自己都清楚明白的空幻里。时而正常时而神经兮兮。

既然看到结局,何必重蹈覆辙。

何况那故事里的刘尔青,在回到巷子里的那天便被砍下了头颅,她把躯干火化的骨灰寄到他北方家中的地址,告诉她的朋友:你带走他也请带他回来,我等你们回来举行婚礼,我等你做我的伴娘,我会一直等。

10

房东的来信让我颇感意外,她说巷子已经在拆迁了,她去收拾屋子发现一封留给我的信我没有带走。特意寄过来,随信还夹了些应当退还给我的租金。

那字迹我是熟悉的,和黑皮本子上出自同一双手,工整秀丽。信的最末说:你和一位故人很像,可是我等了她很久都没有等到。如果你恰巧读了我的故事,不要像里面的任何人一样。

我记起在老人巷的那些日子,那样恬淡幽静风平浪静,即便我是带着那样不怀好意的目的。那些爬山虎的枝条里藏着摄像头和细细的导管。还好她剪断它们只是有些神经质地忌讳与“滕”相关的事物,并未发现其中的猫腻。我观察过她的起居,知道她每天去次卧里待很久很久,之后坐在客厅里对着那唯一的一张照片喃喃自语。

我烧坏了刘尔青的脸又顺手在死亡名单后加了她的名字故意要她看到,我要她相信这是被她杀死的刘尔青要从照片中爬出来索要他的头颅,然而她的心脏病并未发作。她日日对着那张被泡得青白的脸,哪里还有惧怕可言。

收到奶奶病危的消息我知道,我的行动要更快才好。我要带回那根奶奶一直念念不忘的链子。和那一去无返的头颅。于是那个黄昏。细细的导管里加了极少量的氰化钾,这种毒性巨大的物质不会给人带来太多痛苦。安乐死的药剂里也有它的成分。打气筒不断向导管中充气,用塑料包裹的毒药便在气压作用下一路爬上去,那只绿色导管的出口处有一根小针。在药物离开管子的一刻塑料外衣会被刺破。它掉落的位置需要通过摄像头来精确控制。

这是一项极需耐心和时间的细致活,而我。一直擅长于此。

观察她的那些日子我知道,她每天要精心梳洗,打扮得喜庆端庄,做几样菜摆在桌子上点燃红烛斟一杯烧酒,像等待友人来赴她的婚宴。但最后也总是她自己一口口抿掉那些酒。

于是酒杯中的粉末迅速扩散进她的血液。这样的年龄死亡随时可能造访,无人起疑。

那些旧恩怨就此了却了吧。

11

昏沉孤独的夜,我在读那本日记的前一半。

“我多崇拜她。她有那么新派的思想,居然想到要改掉自己的名字!是啊,滕春花是有些俗了,可是周围人不都这么起名字吗?她是不同的,有这样的朋友真幸运。”

“她和尔青对我同样重要,我一个都不能失去。某一天我结婚,丽媛要做我的伴娘,否则是不嫁的!”

那么俏皮的语气,让我想起老照片上那张美丽的脸,那时候她的旁边便站着奶奶。原来她们的友谊也曾坚不可摧,我记得年少时奶奶也常常说起,她曾有一个朋友,让她又爱又恨,她有愧于她,明知她的住处却再也不敢出现在她面前,可她又时常不由自主地记起她。

爱情是魔术师的手,它能给你轰轰烈烈的浪漫,也不经意间交换掉你曾笃信的友谊,它能变幻出风花雪月,也能将你抛进一场血雨腥风。

夜色里窗户忽然响起来,我在学校附近租的这间公寓只有少数人知道,门禁管得很严,出入都会登记,可是谁又会敲响我的窗户?

我走近了,看到一张满是血污的脸趴在玻璃上瞪大着眼看我。

“小漠,我们一起逃走吧。我失手杀了谢妮。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她听说我要带你出国留学离开这里就发了疯一样。说要让你走不出这国家一步……”

原来,要来的是怎样也逃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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