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

文/大漠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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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即将被拆迁掉的低矮旧楼掩映在南方城市的僻静角落,年轻人搬进新居,老的人却安土重迁迟迟不舍离开,这房子里或许存有他们大半生的记忆。巷子最初的名字很多人都已不记得。只是顺口叫它老人巷。

房东当初愿意将这间屋子租给我也是考虑到我是个单身的女孩子,看上去本分安静,不会给邻里的老人家带来太过嘈杂热闹的打扰。房东是个和善的老妇人,替我将屋子里的窗户都打开,让许久不住人的霉气散一散,临走还不忘说:

“也不知还能住多久。如果拆迁了租期还没到你来找我,我把余钱退给你。”

我感激地点点头,抬头看那只有薄薄一层的天花板,残留些黑色的污迹像是被火烧过。

房子在一层,临着贯通巷子的那条窄街,一年四季少见阳光,有些潮湿但通风还好。我在墙根下种了几株爬山虎,夏天里很快便葱葱郁郁铺满了一面墙甚至快爬到二楼人家的窗户里。

这样淡淡江南气息的环境和巷子里缓慢幽静的节奏正是我所喜欢的生活。远离尘嚣与世无争,一盏清茶一本书便可以悠然度过一整天。若非屋里那台旧电脑和照片打印机,有时候真的恍然回到了旧时代。

那天午后我正在看一本书页已经老旧发黄的书,一位老人颤颤地走了进来:“小姑娘。听说你手艺不错,帮我看看这照片还修不修得好?”

我在这间临街的屋子里住,也顺带开一间修相馆,把年代久远已经霉掉或是褶皱得厉害的老照片数码扫描进电脑,再用软件一个像素一个像素地修复,重新洗印出来的就又是崭新清晰的一张相片。其实这也并不复杂,只是需要足够的耐心和时间。

这老人巷里最不缺的便是旧东西,旧的屋子旧的摆设旧的青石砖路面,旧的人,连这巷子里的空气也都带着陈旧而淳朴的气息。而恰恰,我最不缺的也是时间和耐心。

最初他们并不信这科技的神奇,围坐了一圈见证第一张“起死回生”的照片被打印出来,之后便时不时有老人登门。少许收个手工费,我也便可以以此营生。

只是今天来的这个老人与以往有些不同。看上去是个过了七旬的婆婆。满头银发在后脑结着齐整的髻,背严重地驼着。却穿了大红的短袖上衣,小立领盘丝扣。那几枚精致的扣子在这盛夏依旧扣得一丝不苟。脸上厚厚一层粉。在皱纹里浓淡不均地挂着,让人极不舒服。

“婆婆您先坐。”我起身给她倒杯茶。她喝茶的姿势竟有说不出的优雅。

“婆婆您这照片……”我有些为难,这张照片损坏得实在太过严重。似乎很久了,有着那个年代照片特有的风格,四周一圈留白然后是锯齿形的花边。表面那层黑白的色彩在这温度里有些黏黏的像要融化掉,画面里隐约是三排年轻的男女,像是毕业的集体合影,女生还都梳长长的辫子,一张张脸笑得矜持。只是中间某个位置有个突兀的小窟窿,像是不小心落了一只燃着的烟头在上面,却不偏不倚将一个男生的脑袋烧了去。

我记起以前听过的一些迷信说法,若有已经死去的人和你在同一张照片里,那人又和你有过过节,务必要将那人从照片中烧掉,否则……否则之后的说法便有很多版本,我的奶奶告诉我的是,不烧掉的话那人会在夜里偷偷从照片里爬出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有些话,仔细想想本是该一笑而过的,但小孩子难免轻信,尤其是,当你心中有鬼。

我的小学毕业照上便也有这样一个窟窿。小小的,却刚刚好不见了一个女孩子的脸。她是那个暑假去海边游泳时淹死的。她死之前我们是全班公认的一对死敌。互相较劲互相攀比也互相陷害。现在想起来,那时真是幼稚得可怕。

02

老婆婆听说照片难以修复,本已混浊的眼睛忽然更加暗淡,放下茶碗的手抖了抖。她的手枯瘦,上面布满深褐色的老年斑。但腕上还戴着做工颇为花哨的银手链。想来年轻时一定是讲究爱美的女子,即使年老色衰也还有这样的勇气和情致。

“如果是剪掉的能找回来还好办些,但是烧掉的话就无法知道那人的样貌了……”我解释着,老人的表情有些懊悔:“我老糊涂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蚊香被风吹倒在上面。幸亏立刻就醒了,不然不光是这张照片要烧没了。可能又和五十年前一样,引起一场大火。”

“唉,算了算了,修不好就是天意了。”她这样说着手还是止不住在照片上轻轻摩挲着。

这样的年岁,凭借旧物追忆似水年华的心我大抵也懂,谁没有不能释怀的过往不能忘却的人,若连那唯一的影像都留不住实在是遗憾的事。情绪也被她感染得低沉,不免就多问了一句:“婆婆若还有这人别的照片。我或许还可以想想办法。”

老人沉吟了下,摇头:“那场火灾之后幸存下来的东西不多。还留着他的身影的照片也就只有这一张了。”

这么多年过去还在记挂的想必也只能是年轻时的恋人了,只是这样我也实在无能为力,总不能随处找一颗人头来填补那块空白。那样。怕是人头的主人要从照片里爬出来找我算账的吧?

老人像来时一样颤颤地走了出去,背弯着似乎每一步都极辛苦,那一身大红的衣服像一团火,诡异地烧着。点燃这条古朴的小巷。我正看着她的背影出神,她却忽然间转身,瘦得骷髅一样的脸将我吓了一跳。

她脸上有一丝希望的光芒:“我记起来,倒是有一些废掉的照片,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

陪老人去家里挑选照片时我才知道,原来老人就住在我的楼上。不大的两居室。次卧的门上挂了把锁,老人开了锁进去取出一本旧相册,某一个格子里塞了厚厚一打,却都是黑糊糊的画面。

“那时候新得的相机,稀罕东西。也不大会用,照了很多,洗出来的却没几张,相馆老板说那些底片是废了的,我不信拿到别处洗,就出了这些张。”老人解释着把相片递给我,“你拿回去试试看,如果可以我会加钱给你。”

我点点头告别离去,对这单活儿兴趣更浓。

03

那几张照片的确是废得不能再废了。好似照的只是没有星星的夜空,只有一张隐约看得到人影。我扫描进电脑,提亮、锐化、调了色相饱和度和对比度,各种尝试折腾到半夜才终于让它现出里面的一对男女。男子眉清目秀却透着英气。他们并排站在一座古刹前,肩膀紧紧贴着站得笔直。甜蜜得有些拘谨。女子垂在身侧的手腕上戴着那条银链子。

我愣怔着,想象他们之间可能有过的故事,毫无困意。

第二日我去楼上找那老人,开门看到是我她似乎并无意外。

“婆婆,我有好消息,有张照片可以用,我帮您最大程度做了复原,但是脸部细节还是有些模糊。如果可以,麻烦您跟我描述一下他的样貌,我可以弥补得更真切一些。”

“辛苦了,你昨晚忙到半夜,今天还这么早起来。”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依旧耳聪目明,我在楼下的动静她都听得到。

我笑笑说:“没什么的,生活里总要有些事去为之努力才好。不然脑子空空的容易胡思乱想。”我把那两张重新打印过的照片递给她,她却在看清照片的那一瞬间猛然丢了开霍地站起来,呼吸急促得让她的驼背一耸一耸。

“婆婆……”

“我不要你用这张照片上的脸去填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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