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章鱼保罗

文/挡泥板

>  引子

在《南方周末》的一则虚拟访谈里看到如下问话。

“章鱼哥。作为神,您会有压力吗?”之后的回答,无非是这个神不是自封的,而是全世界的球迷选我当的,如此云云。

可真实的情况却是,即便这样的答案。也是编造的。当然,连访谈都是虚拟的,又何况一个答案呢。

保罗,这位2010年南非世界杯的预测大神,石破天惊般地引来了全世界的关注。它长满吸盘的八条触腕仿佛巨型吸金器,给奥博豪森水族馆带来巨额财富的同时,也提高了章鱼、预测等一系列标签的热度,迅速窜红。

我的指尖,就停在这一行的中间,“神”字下面。

下一刻。被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简的报纸,已经斑驳。

那段时间,球迷和伪球迷一起狂欢,大街小巷随处可闻各个版本的世界杯主题曲。

城市陷入了以四年为周期的癫狂,近平病态地昼夜颠倒着。白天碰见熟人,大多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话题也不外乎昨天战况如何,今天哪支球队会是焦点。

路边摊的生意难得火暴,晚上外面比屋里凉快,会做生意的老板往往从屋里扯出插排,把电视搬出来,俨然露天放映厅。直播赛事的时候,群情振奋,喝着冰镇啤酒吃着大排档的男人们,是特定时期出现的风景线。

周诺也曾是风景线中的一员。和那些一边看球一边喷脏话的中年男人不同,他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文质彬彬的。

我很喜欢从四层楼上的阳台往下看,他是唯一的风景。

他偶尔也会抬眼望望,然后掏出手机,摁出一些字。发送。

不多时,我的手机就会在口袋里例行公事地振动四下,带来他说给我的专属字句。晚上十点多,是小巷人声鼎沸的时候。我通常会混下楼去,到“乔家烤鱿鱼”那个摊位买上五串鱿鱼须,返回时经过周诺所在的观战小组,递给他三串,自己吃完剩下的两串陪他看一会儿球就杀回家去。

凌晨时分,看到对面楼二层的灯亮了又灭掉,才恍觉一天的任务已经完成,沉沉睡去。

总是很拜金地梦到发现账户里的存款飙升到了七位数。

好吧,我承认,太想摆脱月月交房租的困扰了,早就梦想着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所在的城市,喧嚣繁华,吸引着各路人马。只可惜凑足了百万才有底气在这里安家。周诺和我同病相怜,发展成恋人后,信誓旦旦地说一切交给他。等他凑够了那个数目就会娶我,接我去属于我们的家。

我信了他,一边给自己充电努力工作,一边苦等。

可我没想到,西班牙夺冠的最终到来,注定了我再也等不到那一天。

警方通知我,周诺已经服毒自杀的时候,我全身像被抽空了一样。他在遗书里说是由于赌球失败,欠下了百万的赌债无力偿还而选择一死了之。争得了刘警官的同意,我走近那具蒙着白布的尸体,那个曾给过我承诺的人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他的父母从外地赶来,周父背对着我身体微微颤抖,周母哭得泣不成声。

“叔叔,阿姨,我是……周诺的女朋友,肖晴……”

周母转过身看到我,指着我骂道:“你还好意思来看他!要不是为了你,我儿子怎么会去赌球,不赌球,又怎么会死?你这个丧门星!狐狸精!!……”

周父一边拉住她叫她少说几句,一边劝我别往心里去。

其实不用周母开口,我早恨死了自己,如果不总跟他描述那个账户暴涨百万的梦,他又何来的压力,哪儿至于去干傻事呢。

泪水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一对一双。

奈何天人永隔的情侣。再不成双。

刘警官连我是自由撰稿人都知道。

一他问我周诺自杀前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言行,我回忆了下当时的情况回答:“他说想给我意外的惊喜,可我并不知道所谓的惊喜是对赌球的押宝。”想要空手套白狼通常有两个结果。要么满载而归,要么一无所有。显然,周诺属于后者。

刘警官认同我的说法,他说警方已经查处了逼得周诺自杀的某个小规模赌球集团,周诺死得太冤枉了,要是拿起法律武器维权的话,结果绝对不是这样。

我苦笑。赌球本身就是非法勾当,要是人人输了之后告一状就解决了,岂不早就天下太平了?

刘警官见我不搭话,窘迫地想绕开我的痛处,可他的一句“节哀顺变”恰恰直抵我敏感的痛觉神经。一个预备与你共度一生的人去世了,如何节哀。又怎么顺变?

他递给许久不说话的我一包纸巾,摆摆手:

“该说的都告诉你了,回去吧。”

“嗯。谢谢。”

刚擦干的眼泪再一次把纸巾浸透。

拖着灌了铅般的步子挪回家,一头栽到床上。没心思开灯,窗外天光暗淡。

我心里清楚。自己没和刘警官讲实话。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那是一段可能遭到质疑的情节。

在世界杯开赛的第二天,某个贴吧出现了一个预测帖,具体内容是打进决赛的两支队伍为西班牙和荷兰,而素有“无冕之王”的荷兰队最终在一个大家都猜不到的替补球员的超常发挥下以二比一击溃西班牙,夺得大力神杯。有趣的是,发帖的哥们儿号称来自未来,言之凿凿地说已经在家里看过了世界杯。

预测帖在世界杯期间铺天盖地,大家最初也都一笑了之。可谁知今年的赛事却一步步印证了神帖所言,随着夺冠热点国家的先后离席,荷兰和西班牙力排众议闯进了决赛。风波乍起,一个普通的预测帖贴上了神秘标签后,跻身预言之列,对“未来人”的称呼也从“未来帝”升级到“未来哥”。

与此同时,远在德国奥博豪森水族馆的章鱼保罗,也以七测七中的准确率闯入最后一轮,并在荷、西之间选择了西班牙夺冠。“章鱼哥”与“未来哥”作出了完全相反的预测,持续跟进的我在电脑前看得心惊胆战。

瞀方所知的自由撰稿人是我的身份不假。可我还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江湖骗子。我在大学辅修心理学,由于半途而废没拿到第二学位,毕业后到大城市闯荡,干起了算命这行。由于能从对方的外貌言行里推测出一些信息,说的话也神神叨叨、模棱两可,还真忽悠了一批人,他们对我的话深信不疑。

最深信不疑的要数周诺。可惜的是。他已经死了。

倘若不是我在给他“算命”的时候,说我们有缘,扯出几世的羁绊,他就不会成为我的男朋友。

倘若不是因为我个人觉得“未来哥”比“章鱼哥”靠谱,并在周诺问起比赛结果会是怎样的时候。义无反顾地选了荷兰。周诺就不会死。

可是,他的死真的怨我吗?我头痛欲裂地思考谁是主谋。

良久,我终于想通,害他送命的并不是我,而是该死的章鱼哥,保罗。

随着世界杯的结束,小巷的夜晚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出去纳凉吃路边摊的人也渐渐少了起来,大家各忙各的,柴米油盐。我依然会在十点多去“乔家烤鱿鱼”那个小摊,备上正好的十块钱。买五串鱿鱼须。

摊主是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手指细长好看,右手动作麻利地翻烤,左手拿着小铲子不断地按压,使鱿鱼串各处能受热均匀。随时淋上油,洒上极细的盐末和辣椒末,孜然和胡椒面混在一起放,最后是香菜末,在深紫色的鱿鱼须上留下香浓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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