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天国比邻而居
树,他笔直地站在我的世界里,投射出让人心动的影子。”
我断断续续地讲着,你渐渐地睡着了,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紧紧咬着的牙关也放松了许多。
夜深了,在旅馆里的集体供电掐断的那一刻,房间瞬间被黑暗给吞没了。
我爬到自己的床铺上躺好,听见你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像贝壳里传出的海的声音。你说过要带我去看看真正的海,海的上空飘着白色云朵的那一种,这让我就连睡觉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二天我们离开得很晚,你的脸色一直苍白得骇人,我坐在副驾驶位上担忧地看着你,试图用语言减缓你的病痛。
“你也在年轻的时候爱过一个女孩是吗?”
你单手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一直抵在胃部,你的目光放得很远,车道两旁有大片的麦田,麦香细微。
“是。”你笑着回答我,“那女孩也深深地爱着我。”
你的语气里带着得意,还有我这个年纪的人所不能理解的深深的思念,你在说起她的时候,眼神温暖得不太符合你的造型。
“她为什么会爱上你?”我问。
“因为我替她揍了那些欺负她的男孩子。”你笑着看我,挥舞着拳头,睫毛上是凉凉的光。
我总觉得这一天的你,看起来凄怆而悲伤,像是沉浸在旧日的甜蜜里独饮一杯无人知晓的酸楚。
“她也被欺负了吗?为什么?”
“因为近视。”你笑笑,胡楂舒展开来,“有很严重的近视,看不清很多细微的事物,并且越来越严重。”
话音才落,你突然拼劲全力地踩住刹车,痛苦地捂着胃部整个人前倾在方向盘上。你的脸上起了青色的雾,使你看起来显得那么薄,就像一道随时要消失踪迹的影子。
我推推你的胳膊:“很疼吗?药呢?药在哪里?”
你已经没有力气应付我,嘴唇抖着,眼睛痛苦地紧闭着。我费尽力气将你从方向盘上扶起来,在你的衣服口袋里寻找着那个白色的小药瓶,它在你的左边口袋里,没有标签,我吞了口口水,颤抖着把它拧开。
没有。
什么也没有。
昨天晚上,你把药片吃光了,要命的是,我不能带你一起去医院,你不能去医院是不是,你有万万不能去医院的理由,我都知道。
情急之下,我推开车门,一个人在大雾弥漫的黄昏狂奔,我得救救你。
005你不知道自己的身后一个生命已经不再鲜活
我举着那把用来切火腿的尖刀冲进药店里,吓坏了无辜的小店员,她几乎是哭着将那瓶必须严格按照医院处方才能领取的药片递给我。
胃癌晚期病人服用的止痛药,曲马多,类似鸦片的镇痛药。
那一刻我是理智的,紧紧地握着这一小瓶的药片,像是握住你气若游丝的生命,凛冽的晚风吹起我的衣角,而我拼命奔跑,仿佛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你醒来的时候,大雨冲刷着水泥地面,遥远的天际轰隆隆地滚过雷声,洁白的闪电映出刺目的强光,照亮你疲倦的脸孔,痛感消失的同时,你的脸色渐渐缓和起来,看上去安宁而平静。
“你怎么知道的?”你问我,“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我递给你一条用雨水洗过的白毛巾,你敷在头顶上,静静地听我讲。
你拉着我上车的第二天,就在那家小饭馆,我百无聊赖地等着老板帮我打包饭菜,期间看了一条新闻,听了几首歌。
那条新闻是说,因杀人罪被判无期徒刑的罪犯在一周前越狱,他患有胃癌,已是晚期,上面贴出的照片,就是你。
“你不怕?”
“不怕,爸爸。”我拆开一包三明治,笑着看向你。
“不怕我杀了你?”你的脸上也带着笑意。
我摇摇头:“不怕。”我的小腿在座位上晃啊晃,“你送我的鞋子真漂亮,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没有,海棠,你没有告诉过我。”
“真抱歉,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漂亮极了,我从未穿过这么漂亮的鞋子。”我将三明治递给你,“不疼的话,可以吃一点食物,对吗?”
“没什么不可以。”你揉揉我的头发。
我们大口地吃着三明治,车窗外的雷声听起来欢愉极了,我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你有个爱你的姑娘,你不该被抓起来。”
你安静地咀嚼着食物,静得像一段岁月。
十八岁,你遇见那个近视眼的姑娘,她有一张干净消瘦的脸,眼神单纯得让人感动,你想保护她。
爱一个人,就想把她变得很小,装进口袋里,保护她,不允许她受到半点伤害,想要带她去你想去的地方,看最动人的风景。
她用那双看不大清楚的眼睛仔细地看向你,在人群中可以不凭靠视力而准确地判断出你的位置,你们毫无悬念地相爱,很快,她有了你们的骨肉。
你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那一个人,你亲吻妻子发胖的脸颊,趴在她隆起的腹部倾听胎儿的心跳。就在你对上苍感激涕零的时候,它却向你宣布,你的妻子就要双目失明了。
生活它跟你开了个玩笑,医院暂时没有眼角膜可以移植给你的妻子,你们只好回到家中静静等待黑夜来临。两天后,你接到一个电话,对方的妻子病危,愿意在离世后将眼角膜捐给你,前提是他们需要一大笔钱。
为了给你的妻子以光明,你不分白昼黑夜拼命工作,一天只合眼不到三小时,吃最最便宜的馒头喝凉水。但你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快乐。
那是一切希望都会因付诸而实现的快乐。
你们接吻的那个清晨,离孩子出世没有几天,你轻轻地吻她的嘴唇,还有高高隆起的腹部,你和你和孩子说早安。
然后你在女人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推开门,如往常一样,迎着霜似的白光走出去。
你在公司里上一天的班,夜里开着卡车帮忙跑货,你就像一只从未气馁的蜗牛,哼着她爱听的曲子,在漆黑的夜晚与黎明赛跑。
而灾难却静静降临,因为长期囤积的疲劳,你在夜里开车时感到眼神模糊,一声闷响促使你清醒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撞到人了吗?
你不敢回头张望。
跑完这一趟,你就有足够的钱去给妻子换取眼角膜,你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差池。
你不知道自己的身后,一个生命已经不再鲜活。
而你,在清晨第一缕曙光来临的时候,被警方敲开了门。
后来你听狱警说,有个女人,抱着她的婴儿,每天清晨都在监狱外灰蒙蒙的墙壁下安静地坐一会儿,温言细语地哄着怀里的婴儿,是个女孩子,面庞洁白可爱,像极了你的妻子。
后来,五年,还是六年。
女人在回去的路上出了车祸,离开人世,没人找到她的孩子。
你在狱中,以头撞墙,发出困兽似的悲鸣,你看见猎人围绕着你,刀叉落在你的胸口,烈火在你身下熊熊燃烧,你只觉得冷,木然地看着他们撕扯你、分割你、消耗你,你看到血流出来,却无痛感。
再后来,你患上了胃病,胃癌,你知道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你开始有点想念你的小女儿了。你还没看过她的脸,你们相遇时,她只是母亲腹中安睡的胎儿。
你怀念那个心跳热烈的小生命,你要找到她。
006你的灵魂正在丝缕地去往她的世界对吗
我们抵达海边的时候是下午,沙滩上的人群渐渐散了,咸腥的海风席卷着海底微凉的呼吸绕过我们的肩膀。
暴雨过后的野海,海浪是寂静的,悄无声息地翻滚,消散。
直到夜晚来临,海边空无一人,我们走下车去,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