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城,樱树不等候

走去。

虽然他们的家住在同一条胡同里,但樱树每天都绕很远,约莫许婷到家了再回去。因为他从女孩的眼神里知道,只要靠近那个区域,他们就要装作毫不相干。他不想女孩为难,他知道她这么做也是为了怕父母不满,所以应该会很难受吧。

许多等在街口的日子,樱树抬起头看远处即将落尽的太阳,朦胧的一丝光亮,胸口忽然涌起一丝不被察觉的悲哀。

而这悲哀整个占据了心房的全部空当,却是在周末来临的时候。

虽然平日里樱树总逃课,但在周末理所应当地离开家,绕开平日里的伙伴,经过一个个巷子,等在“老地方”,期待着一个女生出来,这些——他还是第一次经历。

这种想来就会脸红的有些傻的经历啊!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樱树远远地看着许婷向自己跑来,穿着好看的短裙,身上挂满了乱七八糟的饰品,金光闪闪的。

她笑着拉上他:“逛街去。”

男孩的脑袋嗡了一下,不是因为那不经意的拉扯,而是他以为她会说,到处走走吧什么的,他没逛过那些看上去亮晶晶的昂贵的商场,他以为她也没有。

后来他想,其实妈妈早就在前一阵说过,许婷的爸爸很能干,他鼓捣了一些钢材之类的东西,似乎是发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他感觉许婷逛街的时候也很有魄力,自己跟在她的后面,从一个商场转向另一个商场,低着头,偷眼看她换了一件又一件,然后哼哼唧唧地对她的“好看吗”说不出任何的所以然来……遇到她好不容易相中的一件,樱树的心头就开始害怕,如果她要真的决定买了,自己是不是就该像那些男人们一样冲上去掏钱包呢?

可是,他连个钱包都没有呀!

某个时刻,他从商场里光鲜灯光照耀下的穿衣镜里看见自己的模样,一个无可救药的小混混,一只穷得只剩下青春的可怜虫,他愣了,他从身边经过的人警惕地捂腰包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中,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是如此的不堪,他再也不想逛街了,他想逃。

要不,干脆就死了算了。

[五]

樱树想到这儿,竟忍不住警惕地向玻璃窗外看了一眼。小助理忙不迭地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他醒过来,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水,眼睛又一次落到手边的《苏东坡传》上。

似乎就是那一年的语文课本上,樱树竟意外地发现了那首他曾偷看过的歌词。

只是题目换成了《水调歌头》,作者仍是苏轼。

当时在嘈杂声、哼歌声伴着随身听发出的杂音四起的课堂,老师没什么兴致讲解书本,只埋头将分内的板书抄在黑板上。

而那堂课,樱树却出奇安静地仔细阅读了教科书上的简介,他对里头所说的关于苏轼的不平遭遇产生了怀疑:那人如果真这般才华横溢,见识出众,怎么可能被一再被贬,最后落得如此不堪的田地呢?

他不由得联想起看过的港台剧,伟岸的主角总是败在小人的蝇营狗苟之中,某些可能还是他的情敌——那时的他见识的只有这些,所想到的也仅限于这样的范畴,现在回想来,不仅幼稚可笑,更可耻可悲。

可当时的自己,却丝毫没有觉得可笑。他正沉溺于“情与义的矛盾”之中,不能自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觉每天放学在与许婷一起回家的路上,总是会“偶遇”秦海和他的弟兄。起初玩笑着打打招呼,听他们说些“你小子有艳福”之类的话,然后大笑着继续走路,后来发觉那伙人并没走开,而是一直跟着,不与他说话,为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许婷身上。

樱树慢慢警觉起来,这时他从大哥的眼里慢慢体会到了宣战的意思。当然不战而胜是最好。

愤怒被无措所淹没。秦海是有恩于他的。至少在那个年纪的他看来是那样的。

不仅是因为秦海是自己的大哥,更多的时候他得益于对方无微不至的照顾:樱树知道自己身世和倔脾气,很多次在篮球场与人争篮板的时候都会有各种摩擦,从一开始其他人有意的挑衅到后来群体的故意避让,樱树知道那都是因为他的背后有秦海。

秦海,是当初在很多为难他,高喊“偷儿”的人中伸了一把手拉过他的人。

因此,他除了放手,还能怎样?

所以后来读大学时,每当听宿舍里的文酸说“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表现出一副世界净朗的样子,他就觉得好笑得很。提出这样口号的,恐怕就这样就连一丁点的抉择都没经历过,仅凭吃饱喝足后的残力来空谈现实与理想,自我与其他的人吧!

没选择过的人怎会知道,面临选择的痛苦与折磨?

[六]

事实永非想象那般玄妙。樱树并未等来这场选择。

不是因为不愿,而是现实根本不容得他扶择。

许婷转学了,同时也搬家了。她的新家在市郊海滨花园,是当时新起的一处豪华区。听说连门口站的保安都要高中毕业的。

所以,她走的时候,眼睛看向很远的地方,只有衣角轻轻地掠过胡同口的他。如果是现在,他定会明白她的意思,可那时的樱树只是天真地以为,她害怕爹妈和四邻发现罢了。

于是一个月后的某个晚上,樱树用整个晚自习的时间,跑去海滨花园找她。他知道白天的时候她要上学,许婷转到了重点学校,是管得很严的。

可是他有点想她了,即使在一起的时候失望总大过欢喜,但她走了以后的世界,就像那轮月,冷冷的。

于是,他把一切希望寄托在那天晚上,也是那天,他经历了很多个人生的第一次。

比如,第一次抢钱。因为家里穷得快无法揭锅,樱树不好张口向家里要钱,只得装作穷凶极恶,将手伸向几个低年级的小孩,得到一把零七八碎凑在一起的零花钱,孩子哭着往外掏硬币时,胆小的樱树一直在想,就这么一次,就这么一次了。

后来他花了其中的五毛钱坐公交车到终点,之后下了车,一个人跑向海边。

还有七站地的路,但是他再舍不得花兜里的一分钱了,他想要是看见她呢,还能买点吃的不是?

但是最后却连她的影子也没见到。

高大的保安一眼就看出他衣着不整举止不周,于是一只手将其提起,丢也般地将他摔向了门外,任他苦求歹说也没有用。

月亮升上来。他一摊泥样地坐在路边,忽然看见心中想了好久的许婷跟一个与她穿着相同样式连衣裙的同龄女孩,手拉着手向这边走来。

她什么时候起,穿上这么长的裙子了?他觉得有点滑稽,但又不能否认,她这样看起来很文静,很像是一个好学生,好孩子。

看着,他竟慌乱起来,忙起身掸了掸屁股上的土。可是女孩的眼睛似乎往这边瞥了一下,千分之一秒的犹豫过之后迅速而又果断地飞速离开了。她拉着女生的手也似乎使了下劲——她们往另一边走去了。

天黑了。樱树感觉自己慢慢地蹲下去,他忽然很想抽一根烟,因为肚子里那么凉,那么凉。但上哪儿找烟呢?他只好拔地上的草,一根接一根。这时保安向他这边走来,吓得他赶忙跑走了。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跑那么远的路。

[七]

就那么一路跑下去,在大街小巷里乱窜,一直跑到感觉身上的毛孔开始进凉气,天空泛白,天蒙蒙亮,才到家。

妈妈平日里根本不会问他去哪儿了,和谁在一起。反正在她看来,樱树是野惯了的,同时也大了,她总说他和他爸一样,管不了。

可是这一天早上,妈妈坐在门前,看了一眼满头是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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