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荷兰的TOKYO MILK
“那好吧。”归和无奈地点点头。
那个下午,我看到归和对小艾照顾周到,无论是过马路,还是看电影,或者是买零食,都无可挑剔。小艾走在他身边,浑身上下都喷薄着无比紧张的气场,脸色一直红晕不退,说话还会不时小小结巴。要是我这样,归和的促狭玩笑早就来了,但是他对小艾始终客客气气,就是那种“单薄,清脆,透明”的感觉。
四人约会的第二天,小艾在课间神情落寞地跟我说:“昨天终于圆了我一个心愿啦!不过感觉有些怪怪的,虽然归和对我很好很好,但是我总觉得和你们走在一起,自己就是那个多余的人。你们三人之间虽然说话也不多,但是就好像三角形那样,是最坚固最牢不可破的图形了。”
“你是不是最近几何题做得太多了?”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但是说实在的,归和昨天对小艾确实是客气而生冷的,看她的目光与看一柱路灯没什么分别……
当天下午,元南独自在学校门口等我。
“归和生我气啦?这人不带这么小气的啊!”我还有些不高兴呢。
“那倒不至于,不过他让我转告你,请你不要再让他帮这种忙了。”元南看着我微微笑道。
几天后,我当面对归和说:“别的女生我就不替她们废话了,不过小艾真是挺好的,又喜欢你……”
“我绝对不可能喜欢她。”归和断然道:“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16岁的我被归和眼里燃烧的小小火苗震住了。
不成功的四人约会仅有那一次,在我的记忆海洋里,它是一块当时觉得很小很小可后来却发觉其实意义非凡的骨牌。
小艾短暂出现又永远消失后,我跟归和与元南恢复了“我们仨”的状态。我们常常在放学后的夕阳里,看到自己那被拉得长长的影子,仿佛地上的三条细长剪纸,如果巧妙安排一下,会组合成一个等边锐角三角形。
17岁时,吹灭生日蜡烛后的那天,我终于向元南表白。因为我觉得自己貌似他最亲近的女生,也是最能让他露出笑容的女生。年纪轻轻的,不为自己的感情争取一下,要天理难容,人神共愤的。
“元南,我喜欢你。我希望,你也能喜欢我。”
“你希望……”元南慢慢重复着我的话,那句照例的口头禅又来了:“就算我喜欢你,又怎样呢?”
“咱俩彼此喜欢对方,那样多好啊!”我兴奋地说:“恋人的每一天都是好天气啊!”
“每一天都是好天气又怎样呢?”
“我们会感到在一起无所不能,一切好像下雨和狂风的坏情绪都不会找上我们啊!”
“坏情绪不会找上我们又怎样呢?”
“那会是多快乐的事情啊!”我有些惊讶地说:“这个世界上,太多事情都不是咱们能说了算的,只有快乐。我们的快乐我们自己做主啊!”
“我们的快乐我们自己做主……又怎样呢?”
“我们可以想到什么就一起去做什么:想看电影了就直奔青春剧院,管它外面下冰雹还是考试不及格;想暂时把学校炒掉就逃课,管它老师会通知家长还是会收到警告处分;想偷摘蔷薇了就立刻去爬墙头,管它会不会被花刺扎到手还是会被人骂;想吃冰激凌了就一下午干掉一大桶;想去海边了就立刻去买沙滩鞋,哪怕不会游泳也可以套个游泳圈乐呵呵地跑进大海里啊……”
面对我的滔滔不绝,元南露出了微笑,不过是微微的苦笑:“这些……又怎样呢?”
他这句该死的口头禅就像一根针,把我好似气球一般鼓鼓的兴奋戳得砰然消失,我忍无可忍,脑门上“噌噌”地蹿着急火,大声说道:“不怎么样!!!我憧憬的每一天都是这些细小的快乐组成的,而不是没完没了地问‘又怎样呢?’!!!”
“默茉,我不想对你说谎话,说我也喜欢你,因为我对你更真实的感觉是无能为力。”元南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你是我长这么大,最愿意亲近的女生了,是我生命里绝无仅有的一个女生。可是像你那样闪闪发光地喜欢一个人,我希望自己也可以,但确实没有这个冲动……”
被自己喜欢的男生紧紧握着双手,听他发自肺腑的话,我只有感到深深的沮丧和悲哀,但却无法对他生气。
如果我们对善良的实话也愤怒,就只能自欺欺人,沉溺在谎言的虚幻甜美里。
17岁那年,我无可逃避地发现,元南不仅是“幸无能”,也是一个多么令女生陷入深深绝望的“爱无能”。
高三暑假,一个最炎热的下午,气温高到令人心慌的程度,我和归和在连续几天联系不到元南后却收到了他的一封信。短短几行字,看得我俩顿时惊得头皮发麻,一身冷汗。
“归和,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忍受我的死气沉沉。默茉,谢谢你总是让我看到你那双充满希望的亮晶晶的眼眸。但我发现,原来孤单和绝望只能是一个人的事,即使有你俩在。所以,请原谅并理解我的选择。”
等到我俩感到大事不好冲到元南家时,触目惊心地看到了他悲痛欲绝的爸妈,我俩无比慌乱惊恐地面面相觑,预感到他无可挽回地永远不在了。
知道元南独自走进大海是后来的事了,他那充满怀疑和无望的短短十几年生命好像一颗扶摇直上浮到海面的水泡,彻底消失了——我亲耳听过他曾那样唯美悲观地描述过。
那样的水泡,什么都阻挡不了它一意孤行地冲到海面上去自我毁灭。水草拦不住它,阳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那个热到让人心慌的夏天,面对元南的父母,我腿脚发软,要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着,而归和,则干脆一下子瘫坐到地上,仿佛连我体内还残存的那点力量都没有了,他的精神仿佛无可商量地轰然崩溃。
就是那时,我看着坐在地上的归和,看着他的脑袋深深地耷拉到胸口,脑袋里忽然惊出一道闪电,过去曾感到奇怪和不安的沉沉黑暗,刹那间被照亮了,
就像我的手心渐渐沁出冷汗一样,我渐渐模糊地感觉出,归和喜欢的人是谁了……
我俩好像喜欢的是同一个人,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两个月后,我没有一丝喜悦地走进了大学校园。整个暑假,我闷在家里,总是沉沉睡着,所以新生报到那天,我感到9月的阳光那么刺眼,比汗水流到眼里还刺痛。
那时的归和在他爸妈的帮助下,成了一名留学生,随着一道飞机云前往了遥远的荷兰,那个郁金香盛开的国度,那个各类爱情花朵都能盛开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