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音画温柔
“不是画我。你能不能听我的形容画别人?”
“谁?”
女生害羞地咬咬下嘴唇,说:“画我喜欢的人,一见到就喜欢上的人。”
“你看见过?”
她摇头:“我看不见,或许那种感觉永远只能存在幻觉里。就算看不见,我有这幅画伴着,也是安慰。”
他不再问,听她的叙述,一点点落笔。这个下午静谧悠远,比八十年代纯真,又如欧洲历史上那些可以为爱而死的年代一般优雅。
“我喜欢的那个人,嗯,他的鼻子挺直,又不是太直。侧面看鼻头很高,非常有气质。嘴唇的形状很好看,嘴角微微上翘……”音澜竭力形容每个细节。
米白的素描纸上,男生的轮廓。借由音澜的描述,和宥然的笔触,由粗犷到细腻,渐渐清晰鲜活。他起初不明白,眼盲的她抱着一幅看不见的画,有什么意义。无论她指下的琴音多么美妙,作为残疾人,她或许一生都无法拥有真正的爱情。
可快画完时,见到她眉心的醉意,他终于释然了。相爱犹如在水面上写诗,一边写,一边消失。何必永远拥有呢?优雅地美过一瞬,便是值得了。
“哎呀。”林肇基也有特长,特长就是各种怪叫。他一惊一乍地说。“你画的这个人,怎么越看越像你自己啊?”
气质和咖啡屋完全不搭的老板也凑了过来。
“是啊,好像!好像!”
不再需要解释。
在宥然的尴尬里,音澜满足地卷起了那幅画,一遍遍地摩挲着。老板把二十块钱还给了他们,目送两个男生收拾东西,背起画板离开。宥然走出不远,老板在后面叫他。
“喂!兄弟,有空再来坐坐!”
宥然回头,只见二十多岁的老板冲他们挥手,笑容爽朗,他身后,着白衣的音澜,表情上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他挥手道别。
往前走出五六米,《Remember》的旋律幽幽而来。宥然驻足聆听。
这是她用自己的方式在道别。
一晃就到高三了,美术生温宥然去北京参加专业考试,交出完美试卷,接下来要应付的就是六月份的高考了。
林肇基的数学奇差,模拟考试没一次及格。这天,他跑去办公室找吴老师。远远地,就见一个身形清瘦的女生站在老师办公桌前。
“这样就算出来了,明白吗?”吴老师问。
女生点点头,乖巧地说:“明白了,谢谢老师!”她转身,与林肇基擦肩而过。林肇基当即喊出声来:“慕音澜?”
女生没有回头,停都没停,径直走过去了。林肇基杵在原地半晌,挠挠头:“背影好像啊。不过也是,慕音澜是瞎子,怎么会在这儿呢?”
林肇基把这件事告诉宥然了。
宥然脸色一沉:“你看上她了?”
“怎么可能?她是个瞎子。”他看出老友的紧张,诡秘地笑道,“都是上上个学期的事了,我以为你早就不记得了呢。怎么说起这小姑娘,你还这么紧张?是你看上她了吧?,小心点,尤妮妮可是一直都没死心哦。”
去年从鼓浪屿回来,尤妮妮发现钢琴社的那家伙花心,又重新纠缠宥然。之前年级中盛传他们分手,立刻有几个女生开始追宥然。胆小的托人递情书,胆大的直接跑到教室。尤妮妮火了,疯狂地反扑,在年级中到处宣扬:“温宥然是我的人!哪个敢动?”
她天天缠在宥然身边,没女生敢拢来。宥然乐得洁净。安心准备考试。林肇基的话在他心底击起微微的波澜。鼓浪屿上那个如水般清丽的女生,像生活在镜面世界里的人,美好而神秘。
过了几天,在高三生专用的食堂里,他果然看到跟慕音澜相似的背影。当时他和林肇基在排队买饭,那女孩就排在他们前面不远处。
林肇基戳戳他的胳膊,得意地说:“怎么样,很像吧!”
在鼓浪屿上,慕音澜始终没摘下蒙眼的白绸。没人见过她的眼睛,他们谁也不敢确定,是不是她。打完饭,他们故意坐在女生对面,时不时地抬头看她。女生下巴尖尖的,鼻线优美,起初自顾自地吃饭,也不跟周围的人说话。当发现宥然在看她时,神态便没那么自然了,两人的目光好几次都撞上了。
宥然忍不住看她。
女生故意不看他坐的方向,脸颊却彻底地泛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
“好玩。”林肇基的坏笑僵在脸上,只见尤妮妮出现在食堂门口,宥然想走,又舍不得对面那女生。犹疑之间,尤妮妮的屁股一下便在椅子上落定了。她咋咋呼呼地嚷开了:“喂喂喂,你们知道吗,五班那个任雯雯被教务处记了大过!”
“为什么啊?”林肇基问。
“这你都不知道?她在夜总会装女大学生陪酒。真是看不出啊,她长得那么清纯,之前骗了不少男生。”尤妮妮故意瞥一眼对面的那女生,贴近宥然的脸,嗲嗲地说,“宥然,还是我这样自然系的好吧!这年头,长得清纯的骗子,多了去了。”
低头吃饭的女生,神色明显变得尴尬。
宥然看着她,想问她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尤妮妮又撒娇道:“亲爱的,周末去看电影吧!”
女生盖好饭盒,站起来。
“喂,等等。”他顾不上尤妮妮在,叫住她,“请问你姓慕吗?”
女生沉默地回身望他。
只一秒,却漫长如一年。
“是。”
居然真是她?!宥然一阵欣喜:“还记得我吗?在鼓浪屿上,我是那个帮你画画的人啊。”
她摇摇头。
“我不认识你。”
“你也是高三的?”他不甘心地又问。
“我是寄读生,在这边参加高考。”
“你是哪个班的?”
尤妮妮早就觉得不对劲了,过来扶住他的手臂,满是敌意地问:“宥然,这个女的是谁?”
宥然没理她,不依不饶地问:“你是几班的?是不是叫慕音澜?”
“不是。”女生微笑道,“我回教室做试卷了。”说完便离去了,剩下疑惑的宥然,和不断问“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的尤妮妮。
再遇见,是在美术生画室里。
女生站在宥然的一幅素描习作前,凝神痴望,浑然不知他走进来,站在了她身边。
“这是我参加专业考试前的习作。”他问,“喜欢吗?”
“嗯。”女生含糊地答道。
他摘下那一页,说:“送给你。”
她没接,捋了捋发丝,摇摇头。
宥然失望极了。
“上次在食堂,是我太莽撞了。对不起,我平时不是那种随便跟女生搭讪的人。”
女生微笑道:“我知道,我记起来了,我的确见过你。”
宥然眼睛一亮:“在鼓浪屿?”
“在我妹妹收藏的一幅画里。”她说,“音澜是我双胞胎妹妹。”
“她现在在哪儿?”
女生悲伤地说:“你再也找不到她了,也不要去找了。她已经……”
宥然明白了,慕音澜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之前在食堂听你的声音,很像音澜。她生病了还是?什么时候好起来?”
“这是我们的家事,还是算了吧。”她的微笑拒人千里,“谢谢你的记挂。”
“她还在鼓浪屿吗?”
女生的眉目间隐隐藏着一丝尴尬的惶恐。
“温宥然,我说了,谢谢你的记挂。”她半个字都不愿再多说。他哑然,疑问哽在喉咙里。
自那天开始,他连音澜姐姐的身影都很少看见。离高考只有三个月了,所有人都投入到了疯狂的复习里。天资聪颖的宥然又顺利拿下了高考,分数念他报考的学校绰绰有余。卸下考试这座心头大石,他还有一件心愿未了,独自重回鼓浪屿。
咖啡馆仍在,两年前的藤蔓越加翠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