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音画温柔
琴音缭绕,他欣喜地加快脚步,走进去一看,却是陌生的女孩坐在钢琴前。老板还认得他,热情地招呼他。
宥然问:“上次那个弹钢琴的盲人女孩,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姐姐?”
“是有这么一对双胞胎。”老板肯定地说,“可妹妹出生时就夭折了,只有姐姐活下来,叫慕音澜。”
宥然大悟,又问:“那姐姐没有瞎?”
老板诡秘地一笑,不再多说。
此时,慕音澜已经登上了去北京念书的火车。
她家境贫寒,一直靠母亲做些卖纪念品的小生意度日。鼓浪屿素有“琴岛”的美誉,她自小就练得一手高超的琴技,索性在咖啡馆弹琴卖艺。
老板说,你不如装盲女,这样赚得比较多。于是,那个暑假,她一直在咖啡馆里装成盲人弹琴,赚了两千多块钱,攒够了学费。
记忆里的那天,她隔着朦胧的白绸,撞见气息干净的男生。他坐在角落里,聆听她指下的每一个音符。他是她一见到就喜欢上的人。爱没有道理,来得迅疾。在干净的他面前,她不过是个装盲骗取同情的小骗子。
她不敢承认,只能借着描述,让他画下他自己。
胆小如音澜,安静如音澜,自卑如音澜,这是青春期里唯一一次大胆的表白。对方却一无所知。快到高考时。在教育厅工作的叔父问,你想把在档案挂在哪个学校高考?
她脱口而出地说了那所高中。那个印在他的校服胸前的校名。
哪怕是骗子,也存着微弱的希望。
在学校,她一次又一次地想说,我就是音澜,我喜欢你,却碍于曾经欺骗他的经历,不敢开口。她想,高考复习那么紧张,他根本就没时间顾到这些事情吧。在火车上,音澜拿出那幅画。少年的轮廓在纸面鲜活。
她久久地望着,不能移开视线。
总在经过他们班教室时,总在课间操时,总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凝望他的背影。她心底有自卑。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如此沉默。
宥然去学校查慕音澜的档案,她是后来转来的同学,没几个人跟她相熟。到她念的大学蹲守几天,却不知道她是哪个系哪个班的,没捕到她的“只影片语”。真要大张旗鼓地找,似乎又找不到理由。宥然想,或许是自己自作多情,慕音澜成绩优秀,这所大学比他的学校还要好。她见过大海,怎会念念不忘家乡的小河?
她再不会记挂他这样的小小少年了。
他索性回厦门,安心地等。高考后,尤妮妮交了新男友,去上大学前,她特意把宥然约出来,问他:“你是不是喜欢高三时那个怪怪的女生?”
宥然答不上来。
这情愫,极淡极淡,谈不上“爱”,似乎也不是“喜欢”那么简单。它是潜匿在血液中的“在乎”。他总觉得,这辈子要再见上她一面,要把一些话说清楚了,才算圆满。
多年后,她成为大学老师,暑假跟同事来鼓浪屿旅行。鼓浪屿变化不大,咖啡馆依旧。多年前穷酸的小女生,如今已成为优雅的女子。她寻到那家咖啡馆,欷歔不已,大叹:“这儿还是老样子呢。”
同事笑她:“怎么?回来追忆初恋?”
“还真是。”她跨进门槛。在这里,她遇到过第一个喜欢的人。那幅从心底满溢温柔的素描,至今存在抽屉里。
店里的装修无甚变化,服务生围上来问她们想喝什么。音澜随口点了柳橙汁,又问服务生:“你们老板姓吴吧?”
当年在这里弹琴,吴老板对她不薄。
服务生乖顺地答:“我们老板姓温,他叫温……”话音未落,宥然已经掀开帘子。从里间走出来。温宥然长成清朗的男子,手指修长。无论从门口的好车,还是衣衫质地,都看得出他境遇极好。两人的目光骤然撞上。不需半秒便认出对方,都不觉一怔。
十六岁相遇,十八岁动心,二十四岁重逢。时光将他们分开六年。
没有电邮,没有QQ,没有电话,没有半个字的承诺,甚至连一句“我是某某某,我喜欢你”这类像样的话也没有。没有刻意去等谁。那情愫,极淡极淡,几乎叫人不相信,它曾真真切切地存在过。
六年的光阴——
足以让他再遇见一个会弹琴的女孩。
足以让他再一次强烈地动心,把指环戴在另外一个女孩手上。
足以让他恋爱,结婚,乃至生子。
可是他没有。
六年的光阴——
足以让她离开这座城市,尝试另一种人生。
足以让她忘记那个凭借声音画下地心底的温柔的男生,
足以让她工作、逃离,远走千里。
可是她没有。
兜兜转转之后,他们又回到了这儿。他们灵魂的根一直在这儿——留在十六岁那个闷热的暑假,那个爬山虎翠绿的夏天,那段缭绕未断的琴音里。
再一次相见时,老天待他们不薄。他未婚,她未嫁。
一切的美好,都还来得及。
宥然抬头,只见音澜的笑容静美,温柔如昨昔。他有好多话哽咽在喉,开口,却是一句清清淡淡的“回来了啊”。
她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他。她鼻腔发酸,轻轻地“嗯”了一声。他走近,疼惜地打量着,终于释然地说:“我就知道,出去这么多年,你总有一天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