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
可是此刻我却站在她的面前，昂着头看着那群凶神恶煞的人。“啪”的一声，刚刚悬在半空中的手掌落在我的脸上，我低声笑起来，然后抬起脚使劲向面前的女生踹过去。林纾不会反抗，可是我会。
就在我和那个女生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大英雄萧子朔终于踩着五彩祥云缓缓驾到。出乎意料的，他们两方人马并没有打起来，更像是相互交涉了一下，刚才说我不识好歹的男生站了出来，萧子朔冲他腹部踢了五脚，然后他站起来，给刚刚欺负了林纾的女生每个人狠狠地扇了三个耳光。我不懂他们的规矩，只是呆呆地看着萧子朔，他走到我身边，蹲下身温柔地抱起林纾，然后转身准备离开巷子。
他大约走了三四步，忽然停下来，回过头怔怔地看着我，声音里听不出起伏，“季明月。”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很狼狈很丑，所以我干脆连头都不抬，“哦。”
“谢谢你。”他说。
后来，我还爱了这个英俊的男生很多年，从一开始到结束，我得到的也只有他这一句“谢谢”。
我依然没有抬头：“哦。”
等他们所有人都离开后，我才靠着墙壁缓缓瘫下身子，我受伤的地方很痛，可是最痛的，是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为什么我不能成为她？我微微抬起头，看见远方夕阳无限好，可是任谁都知道后面一句是：只是近黄昏。
【六】
高考毕业之后，全班组织了一场声势浩荡的毕业宴。
有男生借着酒劲儿向我表白，我的双颊已经微醺，眯着眼睛看他，“你喜欢我哪一点？”
男生挠了挠头：“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
“可是，”我望着满室的辉煌，静静地说，“总有一天我也会变老，变丑。”
男生有些慌了，急忙解释：“不对不对，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也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只能是你。”
“谢谢你，”我说，“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站在我面前不肯离开，隔了好久，他才重新开口：“他真幸运。”
“是啊。”我笑着说。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才发现，原来爱情都是这样，开始的不明不白，结束得却干干净净。
我实在不想呆在吵吵闹闹的包厢里，于是出了酒店，外面种了很多梧桐树，夏天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我围着它们走了一圈，然后在盈盈的月光下，我看到了在树下亲吻的两个人。
男生高大英俊，一如初见，娇小的女生被他搂在怀里，那幅画面太美丽，连上帝也不忍心打扰。
我停下脚步，隔着影影绰绰的树影看着他们，在那一刻，我依然不肯承认我输了。
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我在心底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梦。等到梦醒来，我还坐在教室里，指着又不知道怎么出糗了的林纾哈哈大笑。我的眉眼，我的嘴角，都应该是在笑的。
恍然间，我想起刚才那个男生说的话，他说，他真幸运。
是啊，他爱着的人，恰好也爱着自己。这是多么，多么，多么难得的一件事。而我终此一生，也得不到这样的宠眷。
那天回到餐桌上，我一杯又一杯地倒着酒来喝，许宁儿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想她一定可以明白，在这兵荒马乱的青春的尽头，我只是想好好放纵一把。那天散席后，我让许宁儿扶着我走到那个水池边，我从包里掏出从便利店买来的火柴和烟，一下，一下，又一下，我的手哆嗦着，始终点不燃一支小小的火柴。
我想起初遇时，我从他的手中夺下了一支烟，我用力地吸了一口，嗓子像是被点着了一样。这一夜之后，我又该去哪里找他呢？
就算我找到他，我又该以什么贺他？
【七】
我最后一次见到萧子朔是在大学毕业后的夏天，他和林纾结婚，高中班里人手一份喜帖。我拿着那张喜帖，面无表情地将它撕得粉碎，走到阳台上将手一挥，红色的纸屑沸沸扬扬飘了满天。
夜里我忽然醒过来，在床上枯坐了很久，最后还是打开电脑，买了往返故乡的机票。
婚礼那天，我穿一件黑色镶钻的晚礼服，将头发高高挽起，化了几个小时的妆，许宁儿见到我时不由得感叹：“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骄傲地笑起来，上扬的眼线像是要飞起来，“那是自然。”
“可是你何必呢？”
我冲她翻了个白眼：“要你管。”
然后我踩着高跟鞋走进酒店，灯光落在我身上的那一刹那，我觉得全世界都是我的。
酒席上，新娘挽着新郎挨桌敬酒，等他们走到我面前时，我才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他。四年的时光，他似乎没怎么改变，依然是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的那个人。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我已经站起身，端起桌子前早就倒满的高脚杯，里面装着陈年白酒。一桌子的人都抬起头看我，我笑着看着他的眼睛，“萧子朔，我爱你。”
话音刚落，我便昂起脖子，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大家都安静地看着萧子朔，包括林纾。他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样搅局，皱起眉头叫出我的名字：“季明月……”
我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新闻一样，挑起眉头，“哟，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多么神采飞扬，谁也别想看穿我的伤心。他记得我的名字，可是用不了多久，他会连这唯一也忘记。
这个时候，林纾终于沉不住气，“季明月，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这才发现，她已经不再是四五年前那个任我欺负的懦弱小女生了。她挽着自己心爱的人，一场美好的爱情让她变得自信，美丽。
可是爱情带给我的是什么呢？
是绝望，是毁灭。
我想干什么呢？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心中那巨大的哀痛，我想将它狠狠地吐出来，可是吐不出来，我越是张扬，那痛越是诛心。我最深爱的男生啊，就要成为别人的夫了！
此时，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博得了全场的注视。我在这尴尬的气氛中，又慢悠悠地给自己倒满一杯酒，然后冲着他们的方向举杯，一口饮尽。
然后我放下酒杯，拉开凳子，在众人的目光下，慢慢走向厅门。
这是我爱上他的第八年，我终于输得片甲不留，溃不成军。八年是多少个日日夜夜啊，我一个人花开，一个人花落，我是季明月啊，我怎么能只甘心于让他记得我的名字。
我的脸上还带着精致的妆容，我不能哭。
我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季明月，我不能哭。
我要骄傲地，完美地演完这出戏，我不能哭。
我就这样面带微笑，昂首挺胸，迎着远处的夕阳走过去。
我一直在笑，直到嘴角麻木，我还是努力的，努力的在笑。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手中有一截长长的烟灰，他的面容英俊，我冲着他大喊：“喂，我叫季明月！”
一晃，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