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成空
“那么带我走吧。”曾经遭到抛弃的画面悉数出现在眼前，我慌张地抓紧他的手，“带我一起去。我们不分开。”
“不行，”他悲伤地看着我，“阿月，原谅我不能带上你，不知前路如何，我不能带累你，等我闯出一个名堂，我再回来接你。带着你上路，我无法放心去做事。答应我，在这里等我。等我三年。那是最坏的打算，也许只要两年、一年，我就带着钱回来，到时候你就风风光光地嫁给我。”
“不要钱，不要钱，”我急得要流下眼泪来，“我有钱，你进我家来看，我有钱让我们生活的很好，你不要走，你爱我，你不能抛下我。”
“你的钱是你的，我是男人，我要赚钱养你，让你过上好日子。”阿俊信誓旦旦地说，他强作笑脸，向我发誓，三年之内，一定会回到我身边与我结婚，他也要我保证，这三年内不许去寻他，不许去帮他，让他放开手脚拼出一番事业。面对着这坚定而充满希望的爱人，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唯有点头，含泪送他远行，独自陷入孤独的等待。
“只要我活着，我一定回到你的身边。如果我没有回来，那我就是死了，你不要等我，嫁给其他的好人。”火车启动前的最后一刻，他从车窗探出头来流着泪这样对我说，“记住了吗？不要傻等，不要苦了自己。”
我也流着泪向他摆手。我全心全意等他回来。我相信他会的，他一定会带着我的爱情和我的自由回来，那一天，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然而三年转瞬即逝，我竟没有阿俊的一点消息。这三年来我信守诺言，没有四处寻他，如今再找，竟没了踪迹。我慌了神，日日奔走。精灵冷酷地看着我，金猫闭着眼沉默不语。
直到一日精灵与金猫离开宫殿，我独自用采集的鲜血浇灌玫瑰花丛，花丛为我唱起歌，我才知道阿俊的下落。
“姑娘啊，你不要悲伤，你真正的恋人已经不在任何地方。姑娘啊，你不要着慌，生命的熔炉才是他最后的家乡。”
“生命的熔炉是什么？”我压抑着满腔的恐惧问，“阿俊死了？”
花丛继续唱着，“姑娘啊，你不要悲伤，灰飞烟灭就等同于永远在你身旁。姑娘啊，你不要悲伤，免去轮回之苦是精灵恩赐的天堂。”
我跪倒在地上，失声痛哭。手中瓶内的鲜血流了满地。玫瑰花灵们伸出头来舔舐，慢慢慢慢在鲜血流经之处遍地生长，枝条包裹了我的躯体，我哭到浑身抽搐，溃不能语。几乎要与茂盛的血色玫瑰融为一体，金猫赶来咬断了玫瑰花枝条，将我拖到一边，舔干我的泪水。
“精灵杀死了我的爱人。”我大放悲声，“精灵不想放过我，为何也不肯放过我的爱人！”
“每个生命在几百次的轮回里，只会有一次真爱，”金猫低垂着眼睛告诉我，“喵，姑娘呀，你的这一次真爱已经烟消云散，放手吧，不要再想逃走。”
“为什么？为什么？”我抓着自己的头发，我捶打着自己的胸膛，“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当初不让我死？为什么给了我希望又让我失望？”
“喵，姑娘呀，”金猫磨蹭着我的手臂，“我愿告诉你一个秘密来减轻你的痛苦。你亲爱的阿俊在进入熔炉后灰飞烟灭的那一刻，仍旧是睁着眼睛，他还想见你，他爱你。”
“他爱我。”我喃喃重复，瘫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五、知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阿俊死后，我的爱人频繁地换着。不再相信爱情，我厌倦了各种各样的表白与情话，把他们通通塞进瓶子送给精灵。精灵总是咯咯地笑着，先称重量，再倾洒在天平上。浓情蜜意太过轻佻，而是精灵似乎很陶醉。她享受每一次情意绵绵的对话，我看得出她鬼魅一般妖冶的脸上露出含情脉脉的深情，而那份深情的目光，居然落在金猫身上。
很快到了第九十九年。失去挚爱后的我已经成为冷血的杀手，挖取人心对我来说轻车熟路。甚至我开始以勾引男人病惩罚他们为乐。这天我来到精灵那里，却不巧撞见精灵正在发火。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满意！”精灵的头发变得火红，仿佛要烧起火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我没有一丝的留恋！见她的第一面你就说害了相思病，你要我保护她，让她不死，这九十年来，她何曾多看过你一眼！只剩十年了，她会灰飞烟灭，只有我能与你长相厮守！你为何还不死心！？”
金猫严肃地注视着怒气冲天的精灵，优雅地将天平一端的一颗颗心放进嘴里。它不作答，引得精灵更加愤怒。
“你吃掉了她找回来的人心！重量又减轻了！她非但不会爱你，还会恨你！我将告诉她，是你把她的爱人推进永世不得轮回的熔炉，我将告诉她，是你起初不愿让她死去，不愿让她安宁，我将告诉她，是你的爱带给她那么多那么多的痛苦，她一定会恨你，她一定会恨到想要杀了你！”精灵怒吼，“这世上，真正的爱会有多少？只有我，只有我愿意守着这一屋子的死灵陪在你身边！只有我爱你胜过爱自己的自由！你为何还要变心？”
金猫笑着，轻巧地跳上了天平。在他跳上去的一瞬间，天平不可思议地摇晃起来，最终达到了平衡。
“不必在意那些空心的重量，这九十九年来，我早已爱你如命，惜你如命，我愿用我的爱意换你的生命，让你就此长生，与我长相厮守。”金猫注视着我的脸说。
精灵捂住耳朵惊声尖叫。她在哭，眼泪像洪水一样铺天盖地，她在喊，声音凄厉悲怆，震天动地，她绝世的容颜在一片片脱落，一片片粉碎，整张脸狰狞无比。我听见她叫着，“几百年前你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几百年前你也是这样对我说的！”玫瑰花丛唱起了挽歌，精灵独自哭到呕吐。最后，她的翅膀不见了，她佝偻着腰，跪坐在地上。
金猫静默地看着这一切，然后他说，“喵——主人呀，请让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曾经我把你变作精灵，我对你的爱让我甘愿做你的奴仆。你建造天平来称量世人的爱情，反复告诉我他们的爱情有多轻。如今我已不再爱你，你深重的爱仍旧救不了自己。走吧走吧。”
没有爱的精灵蜷曲着身子爬远了，慢慢在视线中消失。金猫跳到我的跟前，摇摇尾巴，“喵——主人呀，请你接受我的爱情。”
“可我并不爱你呀。”我说。转身追随着精灵的方向走去。金猫在我的身后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我不会回头，因为我无所畏惧。
爱让人变成精灵。爱让人双手沾满鲜血。爱总是在变化，爱终究要消散。在庞大的时间之神与世间利益面前，爱轻飘飘被撕得粉碎。爱太轻。追寻上百年，我终于懂得爱是什么。并且，不再想要拥有。
金猫的惨叫让世界万物扭曲变形。一片混沌之中，我听见玫瑰花丛齐声高歌：噫——万事成空。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