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成空

文/小怪

典藏:你可知,这天与地之间有一天平。这一端放的是一痴人的身家性命,另一端放的是另一痴人的感情。你可知,命与爱的赌局,从来无人生还。

一、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我叫林如月。民国十三年与远房表哥陈亦凡订婚。那年我十八岁。穿一件白色打褶的洋服与他在同恩照相馆拍照留念。他一身黑色西装,笔挺峻拔。他喜爱我的长发,对着我微笑了一次又一次,眼神温柔。拍完照他请我去街上新开的西餐厅吃饭。那是我们第一次单独坐在一起吃饭。其间我们聊了很多,感觉更加亲密在他温柔的鼓励下,我努力向他剖白自己,讲述自己,感到如获新生般的快乐。其实自他十五岁那年出国留洋,我们足足有七年未见。他回来后常来我家走动,向我母亲提亲时全家都很快慰。母亲素喜他稳重斯文,于是很容易便答应下来。我从小对他就有倾慕之意,他留洋的几年中虽有人前来做媒,我也一概推开。如此看来,这真是一段满意的姻缘。

“我喜欢你这旧式人家的女孩儿。”亦凡表哥说,目光流淌在我的身上,“那些胆子大的,见多识广的,总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为了搞运动头发都剪了,在我看来,美感便少了一大半。你与她们不同。你明事理,又温柔大方,见到你,我便觉开朗。相信我,如月,我们将会永结连理,在乱世中安享爱情。”

除却微笑,我想不出其他合理的反应。心中早已因他的夸赞而乱了方寸。痴痴奢望若能每日都在他的注视下生活,该有多么幸福美好。我终尝到爱与被爱的滋味,因此而感到无限欢欣。

接下来我们日日在一处,海誓山盟也不知说了多少。我最喜欢拿起他买给我的白绢问他,你对我的心意,比这绢的重量如何?他笑说,这绢多轻。我对你的爱,恐怕是倾其所有,再多重量都难以衡量。

没过几天,亦凡表哥便要走了。

“有些事,须得我去广州一趟。”他在雨中与我话别,“如月,你在这里安心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你……”我有泪如倾,竟说不出话,心中无限牵挂担忧不知该如何表达。

他叹了口气,露出一个包容的微笑,伸手抚摸了我的长发,说,“如月,我不会有事,你别挂心。等事情办完了,我们就成亲。”

一个承诺让我转忧为喜,我紧紧握住他宽大却冰冷的手掌,仿佛握着我这一生的全部希望。此时此刻我确信他对我的爱意,如山深重,如海宽广。我确信他不忍丢下我,确信他需要我存在于他的生命。因为这些确信,让我在未来几年的等待中更加凄凉。

当时时局忧患。我与母亲躲到乡下,一面躲着战火的纷扰,一面各处求人打探陈亦凡的消息。听说他为了到国外避难,已做了一个外国女人的秘密情人,跟随着一路逃亡英国。后来连他的父母亲也一并接走了。我从不相信这些传言,因为我知道他爱我。一次爱便是一世爱,如何能轻易变心。我相信男人的诺言就好像相信一切真理,是爱的希望供给我勇气,让我得以在悲惨的生活中苟延残喘。

日子在战火中消磨。母亲过世,只剩我一人,生活越发艰难。我辗转着回到城里,只为一丝能够找到他的愿望。没有银两又举目无亲的情况下,我几次险些饿死街头。幸运的是,常在危急关头遇上好心人搭救,哪怕是一个馒头,一碗热汤,我就将这些恩情深藏于心。我想,这一定是上天对我眷顾,让我支撑下去,找到我的爱人。

不知几度春秋过后,我终于见到了陈亦凡。

那时已是初冬,天色渐暗时分下起了小雪,我跪在路旁乞讨,身上的破衣已无法御寒。寒冷与饥饿使我不住发抖。这时,我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进入视线,仿佛在一整片灰蒙蒙的颜色中唯一鲜亮的色泽,陈亦凡,穿着依旧笔挺的西装,外加大衣,带着绅士帽,快步走来。

“亦凡表哥!”我来不及思考,扑上去抱住他的腿痛哭起来。他身上新鲜又陌生的味道袭击了我,我并不觉得害怕,但是却感到羞耻。这几年来他依旧风度翩翩,而我却连一件干净的衣服都没有,如此落魄地出现在他的眼前。我还如何配得上他?我还有什么资格让他为我留步?他还会爱我吗?他的爱,还会始终不变吗?

陈亦凡弯下腰,把我从地上拎起,他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冷冷地问:“你叫我陈亦凡?”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没错,是他,那眉眼,我每天都在心地描画,就算是岁月留下了痕迹,让他看起来疲惫而沧桑,但是我确定,我确定那就是他!不会认错的,真的是他。

“表哥,我是如月……”我说。话音未落,只见陈亦凡从里怀掏出一把尖刀,直直地插入了我的胸膛。

“啊——”大脑里一片空白,心中的尖叫在脑海里回响。鲜血飞溅在他黑色的大衣上,很快消失了颜色,我睁着眼睛向后倒去。他就站在那里看着我,看着我慢慢停止呼吸,才快步走开。

意识里巨大的黑洞将我吸进去,吸进去。

“陈亦凡被控汉奸,惹火烧身,为避杀身之祸,隐姓埋名,已更名李子凡。你识得他本来面目,他便杀你灭口。”

“陈亦凡这几年在外,身边女人无数。可怜你日日翘首相盼,等来的不过是一把阴森森的匕首。”

“陈亦凡当年对你提亲,也是为了遮掩他与外国女人之间的混乱关系。可怜你将他的谎话当真,自堕情网,无可自拔。你死有不甘,如今我可以救你。”

我猛地睁开眼,眼前光亮如同白昼。鬼魅一般的精灵漂浮在空中,抓起我,扔到巨大的天平之上。“称一称,称一称。”玫瑰花丛发出齐声的叫喊,“这一端是你的身家性命,那一端是爱人的感情。没给感情的爱人要挖出心。看看心里面有没有感情。”

我感到身体在往下坠。肥胖的金猫向我靠近,他低声说,“喵——可怜的小姑娘呀,男人的感情太轻太轻。你要用一百年的时间收集男人的感情,直到平衡才能拿回你的性命。”

“拿不回性命就不能操纵生死,早晚做我这玫瑰花中的一枝花灵。”精灵发出咬碎骨头一般的笑声。我在她的笑声中安然睡去。从此以后,我变做没有性命只挖人心的妖精。

二、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我必须找到一个愿意用生命的重量来爱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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