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成空

一日我走进巷子里，赫然看见几个暴徒正围着阿俊在打，不由一惊。那几人原是要抢劫阿俊的钱包，得手后岂料钱包里的钞票寥寥可数，不由心生愤怒，便对阿俊拳打脚踢。他们人多势众，阿俊唯有挣扎着呼救。我见状便站在巷口高声叫了几句“警察来了！警察来了！”，几个暴徒闻声后丢开阿俊，一溜烟向着巷子深处跑走了。我快步上前扶起瘫倒在地上的阿俊，又拿出手帕为他擦去嘴角的血迹。阿俊瞪大眼睛看着我，他的确比别人生得幼小些，一双眼睛里还是无辜和天真。我想他是吓坏了，只好安慰他几句，不料我才一说话，他便叫起来，“你是停尸间里的女鬼姐姐，我认得你的声音！”

就是这样，我与阿俊算是真正相识了。我带他去街上的面馆里吃面。他坐在我对面，紧张又兴奋地注视着我，我一看向他的眼睛，他就慌忙把头低下，倒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我问他，想看他又能说出什么好笑的话。

“我只想，”他低声说，“我只想你怎么会这么美。刚刚我被那群人打，好痛，结果睁开眼睛就看见你，你好美，美得像一束光，晃眼睛。”

我又一次笑了，我说，“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哪里料到你是会讨女人喜欢的呢。”

阿俊见我笑了，胆子大了些，说，“我是说真的。你叫什么名字？你有几岁？”

我仔细回想着自己见到精灵的那年，也就是我死在陈亦凡手里的那年，我大概也有二十岁，于是我答他，“我叫林如月，大你一岁。”

阿俊欢喜地笑了，正巧他的牛肉面端上来，在一片热汤升腾起来的白气中，他小心地把面上盖着的两片牛肉挑到我碗里，快活地说“阿月姐，给你吃。”我被这个男孩的温暖与质朴打动，有一瞬间几乎说不出话来。

阿俊爱上了我。在人世间经历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男人，待我如此坦诚没有奢求。我哄他说我父亲是需要研究尸体的科学家，因此我时常出入停尸间为他收集材料。精灵为我在街边一处备下住宅，我就在那里安下了家。阿俊听闻此言，就对我没有了任何疑虑。他把每月挣来的工钱多数拿来给我看管，时不时上街买一些女孩子常用的小玩意塞给我。清晨我常在他快乐的口哨声中醒来，打开门，发现他已经买好了早餐放在门口。我追出去叫一声“阿俊，阿俊！”他已经跑远了，听见后就扯着嗓子应，“阿月姐早安！阿月姐早！”他从不说爱，看见我时又是欣喜又是羞赧，喜欢默默地注视着我，像是怎样都看不够。一日深夜，我难以入眠，听见门外有口哨声，索性披上外衣出门，正看见阿俊，擎着一束透亮的白蔷薇，站在月光下，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我。

“阿月姐，这花给你。”他似乎一时间还难以分辨梦境与现实，话说的断断续续。

“阿俊，你怎这么晚了还来？”我柔声问他，“夜里寒凉，你怎不加件衣服？”

被我这样一问，他倒是回过神来，浑身打了个寒噤。我便伸手去拉他，岂料刚刚碰触到他的手臂，他便流下泪来。

“你怎么了阿俊？”我慌忙问他，以为他又是受到了谁的欺负。

他拉着我的手继续流泪，半晌才说，阿月，我这样想你，今天晚上，尤其的想。我告诉自己，若是今晚月亮好，我便允许自己来看你。我知道我不过是一个穷小子，不敢太多冒犯了你，可是我多想每天都能跟你在一起，阿月。每天我搬运那些尸体，我不知那些终结了的生命是否都了无遗憾，我只是想着，哎，他们这样凄惨，失去了机会再看至爱的人一眼。如果可以，我真想睁着眼睛死去，这样魂魄走得不远，我还能再看看你。

听他这样说着，我的心里也难过起来。我们拉着手站在月光下相对而泣。他见我哭了，自己哭得更凶了，说，“你不要伤心，我这样说，不是要你伤心。你这样伤心，让我怎么办。我还是回去吧。”然后他放开我的手，哭着大踏步地跑开了，我看着他远远跑去的身影，我哭着想，这个男人是爱我的。我可以凭借他的爱取回我的性命，这一世与他长相厮守。

四、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我快要拿回我的性命了，从此自己操纵生死。”我对着湖底的星星说。

“我找到了真正爱我的人，我将与他同生共死。”我对着玫瑰花丛说。

“我终于相信接近百年的等待真正值得。”我对着金猫与精灵说。精灵冷酷地看着我，金猫沉默地紧闭双眼。我猜不透他们心中所想，只是为了得到毕生所爱而欢喜雀跃。我穿上最美艳精妙的长裙，我用常开不败的白蔷薇装饰我的长发，我换上晶莹剔透的舞鞋，我光鲜亮丽地走向人世间，走到我的爱人阿俊身旁。

阿俊刚刚在医院领了工钱，抬眼看见我，如同我预期般的，他痴痴地瞪大了双眼，低声说：“阿月，你今天好美。”

“你开心吗？”我走上去挽住他的手臂，“我这样美都是为了你，女为悦己者容，我想要在你心中，我永远是最美的女人。”

“你永远是最美的女人。”阿俊对我说，对我的热情他有些害羞，不过他真心地感到快乐。我们拉着手，说笑着走上街去。

街上的人们新奇地望着我们这一对，也许是阿俊破烂的长衫，也许是我艳丽的容颜，但是我并不在乎，我相信爱只是两个人的事，所有其他的声音都是可以忽略的，只要彼此相爱，一定会得到最完满的结局。

“大家都盯着你看，”走到我家门口，阿俊对我说，“你吸引了所有男人的目光。”

“可所有男人里，我只在意你呵。”我说，“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吗？你想要永远跟我在一起。我问你，你有多爱我？”

“我太傻，不知道爱该怎么计量，”阿俊注视着我说，“可是我这一颗心，恨不能剖出来拿给你。阿月，你愿意吗？你愿意永远跟我在一起？”

在他热切的目光中，我点了点头。于是他激动了，他激动地把我推在墙上吻我。我感受到他踏实的气息，听到他急速的心跳，我想真好，我该准备收集他的爱拿去称量了。

正当我准备好要全心全意去迎接我的爱情和自由时，却得来了阿俊要远走的消息。他在又一个深夜里来到我的门前，叫醒我对我说出他的计划。

“我想要南下去闯一闯。”他对我说，月光下显得他轮廓清瘦，骨骼突出，像是一瞬间大了几岁，“我现在一无所有，如何娶你过门？在没有能力供养一个家庭前，我万万不能让你与我一同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