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岁

“她是不是有点特别?”

看着便签纸上多出的一行字,唐远枫想了想,答道,“她很有趣。但如果不是戴着面具,我也根本不想和她讲话。”

5.

听说。

一只小小的蜡烛,就能产生足够照亮整间屋子的光芒。但有些微小的事情,我们并不是不屑去做,而是往往会想“即便我不去做,也一定有其他的人会去做吧!”

于是,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一件事,是非你不可。

——在认识唐远枫之前,沐青辰一直认为,这样的事情,一定不存在。

唐远枫总像是学校里最诡秘的一道风景。

他在每个早上的七点三十分安静地走进教室,什么样的喧哗都充耳不闻;在晚上的四点三十分,无论有多么重要的课业还是考试,他都会拎起书包离开教室,不留下半句解释的话。爱慕他的人说,他是校园里最会耍酷的明星,惜字如金,大概只有对他喜欢的人,才肯多说两句。厌恶他的人却说,他像是一具美丽的躯壳,外表再怎样光鲜也没有用,灵魂的位置永远都是空的。

同学们说起这些的时候,沐青辰从来都没机会插嘴。她知道,自己能够参加这样的讨论也只是托了地理位置的福——她是离唐远枫最近的人,在这间教室里。

“你们说,他每天晚上都去了哪儿?”

忽然有人提出了这样一个话题,吸引了沐青辰的兴趣。

“那还用问,当然是回家啦!我听说啊,他家别墅的花园就有学校的足球场那么大!”

“不,我猜他一定是要去他爸爸的公司,他将来可是要继承家业的人!”

“你们说的都不对,他一定是到一家高档酒吧,点一杯mojito……”

话题说到这里几乎变成了争论,几方争执不休,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你这么确定不如去问啊……大家的目光忽地都集中到了沐青辰的身上。

她们说,这件事只有沐青辰才做得到。

她并不是不想和唐远枫说话,事实上,她曾经尝试过许多次,找这样或那样的借口,用这样或那样的言辞——他们是同桌,他们应该是最好的朋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并肩坐着的陌生人。

“唐……”

她尝试着说出他名字的第一个字,他的睫毛动了动,像是注意到了她。

“唐远枫,你,你每天早早就走了,是,是去什么地方?”

他的视线重新回到课本上,不再看她。

沐青辰觉得自己失败极了。她转过头,看到刚刚聊天的女孩们正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做出加油的手势——如果不是碰巧坐在了唐远枫的旁边,她就不会被期待,更不会被鼓励。想到这里,沐青辰深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问道,“你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事?”

上课铃恰到好处地响起来,教室里顿时安静了。唐远枫的视线始终定格在英语课本的第97页,攥着钢笔的右手拇指有些发白。

啪的一声。

钢笔掉在桌上,沐青辰倒吸一口凉气,却意外地看到唐远枫慌忙闪躲的眼神。

“是有重要的事。”

他的声音很小,只有沐青辰能够听到。

6.

听说。

爱情只是一个靠不住的念头。

一念之间,我爱上你;一念之差,我离开你——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唐远枫曾经试图这样解释父亲和母亲之间短暂又不牢靠的爱情,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相信爱情这种东西的存在。

或许它本就无形、无色、无味,在他狭小封闭的世界里,如同鬼魅,从未存在;却又和空气有种难以言喻的相似之处,仿佛不相信它,你就没办法活下去。

唐远枫不愿意承认也永远不会承认,那个女孩的出现,就像是黑夜之中令人期盼的曙光,除了光明,还有温暖。

唐远枫发觉自己有些不对劲。曾经有不知多少人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却从没有像这次一样——不是不屑,不是无视,不是嘲笑,他只是觉得自己竟然这样想要回答她,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没有人知道,唐远枫只是个与自闭症擦肩而过的可怜人,他的生活犹如戏剧,每一幕都耗尽他的全部精神——他再也没有力气与人谈笑风生。

除非戴上那个面具。

街灯是霓虹,车笛是背景,天桥是魔术师的舞台,唐远枫像是上世纪初的绅士,西装革履,手中的文明杖是他的道具。他仿佛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穿梭,从那个不知名的神奇世界中带来了烟火、花束、鸽子和璀璨的星光。

“你的手很漂亮。”

唐远枫整理道具的手骤然停住,没有回头。

“魔术师都有这样灵巧的手吗?”

“是。”他回答,“魔术是华丽的障眼法,需要熟练的技巧和灵活的双手。”

女孩低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你,总能想到一个人。”

原本准备离开的魔术师忽然停住了步子。

“什么样的事情,是重要的事呢?”

年轻的魔术师从手杖中变出一支玫瑰,在她的面前,“这是,重要的事。”

唐远枫并不懂得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不懂喜欢,更不懂爱。在他童年的记忆里,所有与情感有关的片段都是痛苦——终日哭泣的妈妈,直到妈妈去世才露面的爸爸……而他自己,就像是一个孤岛,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之中,远离陆地。

所以,当Sun问起那个女孩,他只能微笑,摇摇头,“她是很奇怪。

她很喜欢你,看得出来。

Sun的便签上这样写着,唐远枫却是一愣,“什么是喜欢?”

什么是爱?

那天晚上,唐远枫很晚才到家,父亲却回来得更晚——他把整颗心都放在事业上,公司,合同,首款……仿佛他的生命里除了这些一无所有。

就像妈妈曾经说过的,他不爱他们,不爱这个家,他甚至不爱他自己……

“吃过了吗?”父亲问。

唐远枫点点头,然后看着这个逐渐苍老的男人拿起筷子——有件事,他忽然很想问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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