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珍
文/高瑞沣
一
长途汽车一路颠簸，我在辗转中难眠，疲倦席卷而来，连眼皮都睁不开，但不争气的我却以这个姿势怎么也睡不着，无奈只能不管不顾扑到旁边的他的腿上，然后居然就那么轻易，那么迅速的入睡，连他的惊呼甚至拒绝，或者，也许，还有反抗等等都没有感觉到。
我在抵达终点站的时候才睡饱了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他的熊猫眼和有些尴尬的朴实的脸。我谄媚的笑着对他说“不好意思，我实在太困，所以借了你的身体，枕了你的大腿，不过我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除了以身相许，其余你都可以看着随便”
他只是用力闭了闭眼，然后认真看着我：“我不会也不能把你怎样，只是以后你千万不要这样，一个女孩子家，遇到坏人要怎么办才好？”
“你可不可以不要变相夸自己是好人？”我抱着肩膀不以为然，然后就看着他很快红了脸。我真心觉得现在会脸红的男生真的很稀有，所以遇到一个就一定要珍惜一个。不过很可惜的是，我来这里是为了曹思雁，他已经是我珍惜了很多年的男生。
此时，车里的人都已经陆续下了车，我也赶紧行动起来，在我快要跳出车门的时候，就正好听到他跟司机解释“师父不好意思，腿麻了，等我两分钟，马上就好。”
我发现，他真的是个挺好的人，我知道，六月末，此处正山花烂漫，蝴蝶纷飞。
二
我背着行囊一路向北，然后在天黑之前在半山上安营扎寨，我用火柴点了篝火，搭好帐篷以后，穿着白色的裙子围着火堆不停地转着圈，火光映红了我的脸，我真心觉得自己真的很勇敢，曹思雁能够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
曹思雁也曾徒步进了很多大山，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从山里带回来了九十九只蝴蝶标本，他说他要把那些标本送给他心仪的女孩，不过那个女孩却不是我，所以，我便下定决心也要来山里采集九十九只蝴蝶，而我想我一定会送给他，因为，他却正是我心仪的人。
我正盘算着蝴蝶斑斓的翅膀的时候，他却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那个会脸红的男生，而还没等我来得及说话，他便已经跑过来用脚踩灭了我的篝火，他焦急地说“山上不可以点明火，引起火灾那可不得了。”
“那没有火，我又该怎么办？”当四周没有火光而漆黑一片的时候，我发现我刚刚的勇敢早已消失得无踪无影。
“就算有火，一个小姑娘住在山里也并不是那么安全”他点了点头“要不你就住我家里吧，我叫陈刚，我家就在山脚下，我母亲刚刚烧好了饭。”
我挑了挑眉，借用了他说过我的话：“要是你是坏人怎么办？”
他就连忙着急的解释“山脚下不止我们家一户人家，你可以随便打听，我们家里没有出过坏人的。”
“好吧，好吧”我摆摆手，赶紧见好就收，因为确实，没有篝火我可真心不敢独自在山里过夜。于是，我就跟着他下山，他帮我背了包，还走在前面引导，我就拉着他的衣角紧紧跟在后面，在手电筒微弱的灯光下，我发现他的鼻子很挺拔，眼睛像星星般明亮。
三
我就这么住进了陈刚的家，就像在大巴车上霸占他大腿那样霸占了他的房间他的床，他父母都是老实的山里人，比陈刚还要老实，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尽量招待好我。
我每天吃着他们家唯一的老母鸡生的鸡蛋，吃着他们珍藏着只有在过年过节才拿出来吃的风干的腊肉，吃着陈刚从山里面采摘回来山菌和蘑菇，我边嚼边跟陈刚说“这就是山珍海味里的山珍，在城里要卖很多很多钱”
于是他便笑着对我说“这个在我们山里有很多，你喜欢吃的话我每天都去给你采”
“好啊，你真好”我答应得那么爽快和高兴，因为当时我并不知道，为了这小小一盘的所谓山珍，陈刚需要走很远的山路才可以找到。
我抓蝴蝶的进度很慢，所以我在陈刚家一连住了很多天，在这些天里，他带我去河里捞鱼，帮我爬到树上去摘野果，最后，终于在我开始着急的时候，他才教会我用麦芽糖去扑捉蝴蝶，糖能吸引到很多蝴蝶，并且只是黏住它们的触角而不会破坏它们美丽的翅膀。
在收集完九十九只蝴蝶以后，我怪陈刚，为什么在我着急要回学校去的时候才告诉我这个方法，为什么不早说。
他便只是挠挠头回答我“因为，你也没有说你时间有限啊”
我跺了跺脚“我当然时间有限，这已经是六月末，下个月曹思雁就要大学毕业了”
他就赶紧说“那你就赶紧回去吧，不要耽误了你的事。”
“你是在赶我走么？”我故意这么逗他，他就又一次在我面前急红了脸，他说“不是的，只要你想来，我们家随时欢迎你。”我看着眼前这个朴素而善良的男孩，内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感动。我不得不承认，其实，我开始有点喜欢陈刚了。
四
我是在七月初回到北京的，此时，城市里的天气已经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很快就开始怀念起大山里的清幽。
我在学校外面的小饭铺里找到为即将毕业而喝得东倒西歪的曹思雁，再次相见，我发现我们两个人都变得心事重重。我听说他和他那个心仪的女孩分了手，而他看见我来，居然很快笑着朝我举杯说，“我马上就要出国了”
我就只好回答他：“祝你前程似锦”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脑子里突然想起了陈刚，他在我走的那天，送我走了好几里山路，一直送到大巴站，他嘱咐说“记得不要在车上随便就靠在别人身上睡觉，万一那个人是坏人，怎么办？”然后，就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他一咬牙就大步往回跑了。
我居然陪曹思雁喝了很多酒，当微醺的我们并肩走在回学校寝室的路上的时候，我抬头发现此时天空星光熠熠，跟那时在陈刚家小院子里仰望的那个星空居然一摸一样，我手中使劲握着那被粗布层层包裹的蝴蝶标本，最终，我还是没有把它送给曹思雁，因为我突然很舍不得，因为它现在是我对陈刚的怀念。
这晚，我整夜都梦到了陈刚，我还记得在临去时我对他说：“有空来北京玩。”我知道，对于一个住在深山里的人来说，去北京是很难的一件事，但是我还能怎么说呢，万千言语，在不合宜的相遇面前，就只能化为这样客套俗气的邀约。
五
在第二年的五月末，在我毕业的前夕，我收到一大袋的晒干的山珍。我知道，陈刚一定来过，但我无法想象他一个人是如何经历重重困难来到北京的。可是我也明白，他不会再来了。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离开山里的时候，陈刚无时无刻不想念我，于是，他就辞别他的父母到北京来打工。他在我学校附近的山珍馆找了份在厨房打下手的工作。他以为，爱吃山珍的我，某一天一定会出现在他眼前，一定。
可是，他并不知道的是，这个城市里好吃的东西太多，餐厅多得简直就眼花缭乱，我早就已经想不起要去光临某一家山珍馆，只为品尝自己曾经一时的新鲜。
在毕业后的第一年，我找了份杂志社美食编辑的工作，开始每天辗转在各种美食之间，我发现我变得懒了，变得像一粒尘埃那样松软，我想，我再也不会为了什么而辗转去那么遥远的山区，我连北京的朝阳区也不想出了。在偶尔闲暇的时候，我宁愿就呆在家里，只晒晒太阳，然后翻一两本有意思的小说。我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轻轻抚摸那九十九只蝴蝶标本，我会想起幽静深山里的陈刚，可见牵挂是静溢的思绪，它亦美亦纯，亦忧亦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