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鲸与湖泊

“他只是喝多了,死不了。”

救护车四十分钟之后赶到,夏棠跟着上了车,杨小邪也挤上去,坐在夏棠身边,他的手臂贴着她的手臂,听到自己起伏的心跳,那一瞬,他觉得自己才像个傻瓜。

单崇阳酒精中毒,被送去洗胃,他的手机响起来,夏棠犹豫着摁下了接听键,“崇阳吗?”是个女声,夏棠有些怔住,不知该如何开口,杨小邪接过她手里的电话,告诉女生他们在哪间医院。

将近凌晨的医院回廊寂寞而空旷,夏棠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上,高跟鞋的声音在回廊尽头急促的响起来时,夏棠挺直脊背,转身离开了那儿,杨小邪跟在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拽住她,另一只手扯下脖子上的围巾三下五下的缠住夏棠的脸,她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的睡衣,白色珊瑚绒上面,画着蓝色的蒲公英。

“我从没见过阿姨这么蠢的人!”

“那你现在见到了。”夏棠说着垂下眼睑,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下雪了。

雪片飘落在夏棠的脸上,痒痒凉凉的。

“对了,你来找我做什么?”

“谁找你!我只是路过而已。”杨小邪的眉毛垂下来,有点儿别扭的侧过脸,他找她做什么?他想要她留下来,想要她同他在一起的那些话,随着飞散的雪花遗落在空气里。

J

夏棠长大的地方,是个常年潮湿的小镇,许多条小河纵横交错,那里有许多花树,每到五月满镇飘香。

夏棠第一次记住单崇阳,就在她家门前的花树下,同一帮小朋友玩捉迷藏的她被蒙着眼睛,走路撞到单崇阳,她抱着他开心的大叫,等摘下眼罩才看到,是自己不认识的男孩儿。

那是单崇阳搬到小镇的第一天,就在夏棠家的隔壁。

“这里真小,我才不要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变老,以后我一定要去更大的地方。”只有十岁的单崇阳吃着桂花糕对夏棠说。

夏棠十八岁那年,单崇阳十九岁,他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的那个夏天,夏棠站在他家的门槛上,暗暗在心里作出决定,她要和他一起走。

毕业之后,单崇阳决定继续留在北京,他找到一份工作,常常加班,薪水少得可怜,但是可以得到北京户口,得到那个户口,就相当于一只脚已经站稳了,一起吃饭时,他对夏棠说。

再后来,他就交了个北京的女朋友。

“一个人要混出头太难,她家有些关系,能帮得上我,所以……”他这样对夏棠解释。

也许单崇阳并没有错,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他把自己当作鲸鱼,当然要去寻找属于他的大海,而遗憾的是,夏棠只是一个小小的湖泊。

再后来,夏棠就离开北京了。

她结清房租,将剩余的货兑了出去,把最后一份订单的服装赶制出来,然后一只手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抱着她妈妈的那台缝纫机,浩浩荡荡地去了火车站。

H

杨小邪没告诉夏棠,很早以前,他就见过她了,那时候他偶尔跟在社长身后,去取定制的那些cos服装,那间店铺小得夸张,站三个人就要转不开身,杨小邪常常只是站在门外等着社长。

隔着一扇窗,他看着夏棠把那些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店外的房檐上挂着一排手做布偶,是用裁衣服剩下的角料缝成的,石灰打的窗台上,摆着两个小小的鱼缸,红色和蓝色的鱼在里面安静地游着。

每次站在那儿,杨小邪都觉得格外温暖,他还从来不知道,谁能把那么拥挤又杂乱的日子,过得这样轻松快乐,好像每一天,都看得见未来。

他想起自己十五岁时,有剧组去镇上拍戏,有人看中他,让他出演了两幕戏,蹲在那里背台词时,有人鼓动他去北京发展,还拍着胸口保证如果他去的话,就给他机会。

他想着反正书也念不好,就去了。

而那人所谓的机会不过是在两个电视广告里作为群演露个脸,他跟着剧组跑了半年的龙套,要混出来谈何容易,有人看中他的脸,挖他去做了出租男友,租他的一个女生又推荐他去参加cos的演出。

而未来,也似乎就止于此了。

北京那么大,充满了色彩斑斓的梦,却没有一个属于他,留在北京也许会荒废至青春全无的那一天,又或许最终会咸鱼翻身,可即使是那样,又能得到什么?杨小邪渐渐觉得有点儿迷失。

在动物园,他陪着身边的姑娘喂羊驼白菜,看到夏棠哭得像个白痴,还被羊驼吐了一脸口水,他认出那是他隔着一扇窗子常常看到的那个姑娘,她会做好看的布偶,还在窗台上养了四条鱼。

是他故意在她店里丢下那张宣传单,他听到单崇阳打电话给她邀请她参加聚会,他想她会需要一个男朋友,哪怕是一个出租来的男朋友,就像他期待的那样,夏棠去了,他原本想,不管她挑中的是谁,他都会拜托他们把她让给自己,但她偏偏选中他。

就像命中注定,对不对?杨小邪对此深信不疑。

他才发现,原来很早很早以前,自己就喜欢上夏棠了。

I

这一刻,穿着红色运动衫的杨小邪在火车站挨挨挤挤的人群里,目光不停地搜寻着一个手拖行李箱,抱着便携式缝纫机的姑娘,他的肩膀撞在一个人身上,腿被另一个人的行李箱绊了一跤。

他大声喊着夏棠的名字,感到自己的心跳忽然漏掉了一拍。

那一瞬,他忽然好害怕,自己和夏棠就此走散在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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