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爱我

05

因为屡次割腕,向末右手手腕的肌腱与神经已经严重受损。医生遗憾地宣布她的右手知觉已经不可恢复了。

出院那天,向末的妈妈和小井在忙着办理各种手续,我陪她坐在安静洁白的病房里。阳光很好,透亮的水泥地板上投映着窗棂的一个个的格子。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虽然我上个月才自杀过,但我今天听见医生说我右手不能用了,我首先想到的是,今年我可就没法参加高考了。”

我们都相视笑了一下。

“其实我早就不再为一非寻死觅活,这两年,我在一非家的那个小镇,和他奶奶过得很好。一非本来就早没有了父母,奶奶也只有他这么一个亲人……在奶奶家,我会感觉一非其实也在,会和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扫地,一起逗小猫儿,一起剥豆子……”向末的眼泪悄悄地从她的脸颊上滑了下来,滴在了我撑在床沿的手背上。

“奶奶是两个月前去世的,咽气前对我说,我孙儿终于来接我了,就在门口呢,就在门口呢……”

也许是阳光太晃眼了吧,我的视线已完全模糊,白茫茫里闪烁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光圈。眼睛一闭,两行清凉的液体就从睫毛下沁了出来。

“所以,当我又回到这个曾与一非在一起过的城市时,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一下子又崩溃了……”

我轻轻地握住了向末的右手,努力笑着对她说:“你看,右手没有了知觉也不是没有好处,我再牵你手,你就感觉不到了,也不再挣扎了,哈哈。”

她略略害羞地低了低头,然后飞速地看了我一眼,最后将目光锁在了窗边的一束满天星上。“阿言,我跟一非在一起,从来没敢奢求过你的原谅。但是……如果时光可以再倒流一次,我想,我还是会选择他的吧,而且会一直呆在他身边,绝对不会和小茵换位置……因为,我是真的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向末用带笑的泪眼望着那一簇小小白白的花朵,而我早就被拉扯回了那个根本不敢用回忆去触碰的黑色的午后。

“夏言哥,你的情敌可已经在跟我套磁儿了,约了我姐还有我和我女朋友,今天下午去云顶山搞double date呢。”

“呵呵,挺好的啊云顶山,还有缆车坐。”当时正在做英语题的我,连afternoon都拼错了。

“我说哥哥,你要不要来做最后一次争取啊?这回可来了不少朋友,他此举可就算在广大人民群众面前宣告了他对我姐的所有权了。我姐就是被那个帅小子迷住了心窍!你才是最合适她的人,真的,我是她弟,我比谁都了解我姐!”

所有权,所有权,所有权用英语是怎么说的来着……

当时我的脑子真的乱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腿怎么就把自己带到了郊外的云顶山,就觉得心里特别沉重特别慌张。那天天气不是太好,天空里突然飘起了冷冷的细雨,硬硬地打在脸上,是冻雨吧。向末戴了一顶宽沿的帽子,正乖顺地偎依在一非的身旁。我给她发了一条短信:“末末,你来右边的红亭子一下。”

向末抬首四处张望了一下,我看见她在一非的耳边呢喃了几句,然后便顺着石阶过来了。一同过来的,还有一非朝我投来的绵长目光。

“你怎么也来啦?”向末在我面前尴尬而紧张,就像是一个站在考官面前的小学生。

“就是想问问你,你真觉得和一非在一起会更幸福是吗?”

她不敢看我的眼睛,只是抿嘴点了点头。

“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没法给你像他那样的感觉,对吧?”

她不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我把头抬起来,仰望了一下亭子俏丽的顶篷,让懦弱的眼泪好歹倒流回去几滴,“那我祝你们幸福。”

我还是恶俗地来了这么一句。

“幸福个头啊幸福!夏言你像个男人点行吗!”向井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身后,他挣脱他女朋友的手,狠狠地搡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姐的幸福得要你给,反正我是怎么看那小子怎么不顺眼!”他深深地白了伫立在远处的一非一眼。

我朝向井笑了笑,“小井,不要太为难你姐姐了。”

人群都在缆车出发的那里兴奋地叽叽喳喳。站台玻璃窗上贴出的天气告示,说夜里雨就会停,明早会有好太阳的。向末的手机响了,接完电话她说:“小井小茵,一非催我们坐缆车了。阿言,我们走了。”她伸手捉住小井的手腕,便拖着他们出了亭子。而小井还在死不瞑目地朝我递眼色让我跟上去。

他们上了山顶,会在那里过一夜,然后等着看明早上的日出。

“我送送你们吧。”我还是那么没出息地立在缆车边不敢挽留,只是朝他们拘谨地微笑着。

一非朝我点了点头,然后拉住向末的手钻进一辆缆车。我看见了他提前预备好的一束已经放在缆车座椅上的玫瑰。

这时小井突然气呼呼地跑进去拽住向末的手,“我姐跟我坐一车,我有话跟她说。”

一非面露尴尬,这时小茵过来打圆场:“哦哦,是我说非要跟一非哥哥坐的,像一非哥哥这样的大帅哥,待会儿我拍张照传上微博,我们学校的人估计都会嫉妒疯的。”

缆车徐徐滑出站台,我看见小井转头给我了一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白眼。

而接下来,接下来便是那条在全市报纸都是新闻头条的那个样子了。

缆车事故。

因为缆车塔座发生冰冻托顶,坍塌时,有两部缆车从数十米高的地方撞向了地面,其余的被吊在了半空。

出事的缆车里,有一辆便是路一非和小茵乘坐的。

接下来,便是昏天黑地的生活……

06

因为向末的右手不能用了,所以下楼时我把她的手提包也抢过来帮忙提着。但是她依旧固执地用左手抢了回去。

“阿言,我已经不是那个还需要你照顾的小女孩了。”她黯然地站在低我一级的台阶上,仰脸看着我。

我空荡的两只手依旧摊在那里,完全不知道再说一句什么才好。

“我想,你的女朋友一定比我更需要你的。马上就要高考了,不要再让她有什么情绪波动才好啊,你的事小思言已经跟我说过了。”

呃……那个家伙……

向末回身走下了楼梯,“我弟还有我妈妈都在楼下等着我呢,阿言,不用再送我了,我会好好的,你要做一个比我更幸福的人才行啊。”

出租车带着向末和她的妈妈飞驰向长途车站。我跟向井都没有再送了。

向末家是在这座城市下面的一个小县城,向井也还在市里上学,尚未放假。而且自从两年前的那件事发生后,他和他姐姐的关系其实一直都很僵。

小井觉得是路一非害死了他的小茵。并让他的姐姐一生都会为他而痛苦。

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小井最爱玩的一个游戏就是用“如果……那么……”造句。这是心理医生给出的脱敏疗法。那个越是不敢再去回想的事件,越是要一点一点地提及它,接受它。

如果那天我强行地带走你姐姐,那么她就不会再上缆车,你和小茵也不会再上,说不定一非也不上了……

如果那天我完全铁心不让我姐去,不约小茵,那么小茵就不会无辜地死去了……

如果那天天气很好,气温没有那么低,那么塔座或许就不会发生坍塌,你们一行人就可以顺顺利利地到达山顶……

如果那天我不是把我姐姐从那个缆车里拉出来,而是我坐进去,让我姐姐和小茵坐我的那辆车,那么就可以是我跟那个混蛋一起下地狱……

如果那天我……如果那天你没有拉出你姐姐,那么就是你姐姐和他离开这个世界……

……

如果上帝一定要带走小茵和你姐姐中的一个,你会让谁离开啊,小井……

……

失去恋人的痛苦,你跟你姐姐都是一样的,只是你的姐姐把她的眼泪流干了,差点也让她的血流干……但小井,我知道,你的悲伤一定不会比你姐姐的少。

……

我和小井站在突然落雪的街头,他趴向我的肩膀,突然开始放声哭泣。

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有谁会理睬和在意这两个相拥而泣的男孩心里会有多么的悲伤。那样的眼泪,跟你看悲伤的电影和小说而流下的眼泪,真的,真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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