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

汀司里用空心木架框把报纸夹紧,然后把细麻绳的一头系在木架框边上,又把细麻绳的另一头系在铁架台上悬空挂起,最后他把这张被展开了同时也是被吊起来了的报纸摆在了我的面前。从头到尾,他一句话也没有对我说。

我想汀司里的意思是让我看报纸吧。这是一张当天的早报,社会新闻版,我最讨厌这个版的新闻,不是令人啼笑皆非,就是社会上的丑态毕露。就像我现在看到的这个吧,一个有钱女人的猫卡在了下水道,一个比她年轻二十岁的男人救了她的猫。猫成了月老,他们俩成了夫妻。

所以我匆匆将此刻面向我的这一面报纸扫了一遍,然后用嘴咬住木架框的边角,将另一面翻过来也匆匆扫了一遍后,就告诉汀司里我看完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听错了。有那么一刹那,我好像听见了汀司里的叹息声。

汀司里又让我给他编故事,这次不是命题作文,是故事接龙。他给了我一个故事的前半部分。让我续写出后半部分,唯一的要求是,故事里的主角必须合情合理地失去一条腿。因为上一次我没有受到惩罚,所以这一次如果我没有达到他的这个要求,我也还是将以失去我左手的小拇指作为代价。

“你这次钓个修理汽车的来写故事,下次是不是打算钓个作家来修理汽车?”我保证我是认真地在问这句话。没有一点调侃的成分。

汀司里却觉得很好笑,他大声笑着回答我说:“你这个提议不错。”

我也绅士地回答了他:“谢谢。”

这一整天,我都在构思该如何续写汀司里给出的故事。那个故事的前半部分是这样的——

王生是个喜欢恶作剧的男青年,他身边的朋友都被他恶整过,夹心饼干里放牙膏啦。餐巾纸上裹面粉啦,可乐里加酱油啦。最离谱的一次是他装死。把菜市场弄来的鸡血抹了自己一脸,结果把合租伙伴吓到心脏病发。

这个夜晚,王生一个人在餐馆吃饭,准备埋单时突然发现忘了带钱包。他于是拿出手机给所有认识的人求助,然而他遭遇了“狼来了”的尴尬,他可是出了名的心细,谁会相信他忘了带钱包。

只有林鸢相信了。她告诉王生,她半个小时后到。

今天是我失踪的第三天,我开始有点想念我的父母。我不喜欢念书,高中毕业后坚持独自来到异地学习我热爱的汽车修理。每天父母都会和我通一次电话,现在他们会不会急坏了,今夜临睡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一些小小的变化,比如我的眼睛一整天都没有被蒙上,比如那张报纸一直摆在我的眼前。

第四日

第四天,汀司里照旧会在我写故事的时候给我的右手松绑,顺便给我带上一大杯黑啤酒。我猛灌了一大口后,便滴滴答答地在笔记本键盘上敲打起续写的故事来——

林鸢赶去餐馆的路上遭遇了大塞车,她于是下了出租车。打算步行过去。其实,林鸢一直暗恋着王生。别人看到的也许只是王生嘻哈的一面,她看到的却还有他的柔情。林鸢一直都知道,周末的时候,王生常常会煮好新鲜的米饭,熬好一大锅香喷喷的骨头。拿到路边去喂流浪狗。

林鸢因为害怕王生等得着急,所以她越走越快。在一个十字路口,她出了车祸,一辆摩托车撞倒了她。她是被担架抬上急救车的,因为她已经晕了过去。在这场车祸中,她的右腿严重坏死,必须截肢。

两个小时过去了,王生相信林鸢不会来了。他终于也被人恶整了一回。餐馆在二楼,他坐在窗边的位置,往下望去也不是很高。他有了逃走的念头。他慢慢地把脚移上板凳,半蹲下来,当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时候,他跳了下去。

这一跳,王生没落稳,他感到左腿钻心的疼。一辆摩托车突然快速地冲了过来,这辆摩托车就是撞倒了林鸢的那辆,司机当时已经是在逃逸。突如其来的车轮碾压更是加重了王生左腿的伤势。最后他也必须面临截肢。

王生和林鸢终于在医院相遇了。

汀司里规定故事里的主角必须合情合理地失去一条腿,我不知道这个故事里究竟是王生是主角。还是林鸢是主角,反正让他们都失去一条腿就对了。

这回,汀司里似乎对我写的故事很满意,他甚至没有指责我的故事编得俗烂。

我轻松下来,从昨天开始,汀司里就没有再蒙住过我的眼睛。所以现在我有充足的时间。可以重新再好好打量一下这个房间。可是我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这个房间的门究竟在哪里。

我泄气地把头往后仰,顶上方的南瓜大喷洒顺势映入眼帘,我一下子又想起了第1天来到这个房间时,我做出过的一个结论——这个房间里没有多余的东西,每一样物品都有它存在的理由。

我的目光定格在那张一直摆在我眼前的报纸上。这一次,我仔仔细细地看遍了报纸上的新闻。第3版第1则新闻,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苑美美院发生了一起疑似故意伤害所为的事故,名叫钟正的学生受害,其被硫酸灼毁了左手。

天啊!这起事故和我编写的故事简直如出一辙,汀司里给我设定的竟然是真实的人物,还有真实的地点,而且他竟然还使我编撰的故事成真了,他是不是疯了?

我恐慌起来,因为我想起了我刚刚续写完的那个故事。

第五日

第五天,令我恐慌的事还是发生了,我的眼前又出现了一张新的报纸。社会新闻版第4版,专属交通事故通报,我看见了王生和林鸢的名字,他们一个失去了左腿。一个失去了右腿,而肇事司机仍在追捕中。

我不知道汀司里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但他无疑是个对细节和全局都能精准把握的天才。只是汀司里为什么要让我来决定他们是如何走向命运的安排?如果。我没有按照他的要求来设定结局,他们的命运是不是就会因为我而改变呢?

“看来你已经清楚我为什么要把报纸摆在你的面前了。”汀司里总是喜欢站在我的身后。

“是的。既然我已经发现了,那么游戏可以结束了吧?”我天真地以为着。

“结束?不不,应该说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现在才开始?如果我是个马大哈,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你摆报纸在我面前的目的,那游戏还怎么继续呢?”我开始有点后悔发现得太早。

“我说过我只和你玩七天。即使你是个马大哈,你也还是会在最后一天知道真相。”汀司里似乎话里有话,不过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这是他一贯的风格,点到为止。

命题作文又一次开始。这一次,汀司里要求故事里的主角必须合情合理地死去,他越来越疯狂了。

“我不会再写一个字。”我拒绝了汀司里。

“你会写的,因为你和他的命运,都掌握在你的手中。”

我无可奈何地看完了汀司里这次给我设定的人物后,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真的会以我编撰的故事为蓝本去实施?”

汀司里点了点头。他加快了游戏的速度,没有再给我多余的时间去构思,要求我今天必须写完。我思考了一阵后,在笔记本上敲下了这样的故事:

陈诸最近爱上了去一间餐厅用餐,那里的客人不多,灯光打得很昏暗,服务员的动作也迟缓,可是那里的香煎排骨饭实在太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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