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香
文/张璇
【夜来香:项潇篇】
农历元宵,鞭炮阵阵,烟火纷飞。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中,唯有项潇,独自坐在寒风阵阵的大排挡里,借酒消愁。
仅仅因为校对稿子时超过了规定的错别字底线,他所供职了整整五年的杂志社就趁着金融危机,借机炒了他的鱿鱼。在贷款供房的银行一次次送来催款通知单之后,他那颗曾经坚信自己可以干出一番大事业的雄心,终于被这无情的现实给击了个粉碎。
他想到了死,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以后的人生。可是他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就算死,也一定要让那个过河拆桥的老板不得好报。
晚上九点多,项潇拿着几串没吃完的烧烤,带着浓浓的酒意,跌跌撞撞地走在大街上。也不知过了多久,醉醺醺的他竟然偏离了原先回家的路,来到了他已经好久没来过的地方——杂志社。
看门大爷养的大黄狗突如其来的叫声,让项潇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看着大门里熟悉的高层建筑,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在他的脑海里蓦然涌起。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得意的笑。
将那几串还冒着香气的烧烤往大黄狗面前一扔,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大黄狗立刻对他摇头摆尾起来。
项潇谎称是来取私人物品,忙着吃汤圆看晚会的大爷,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句,就打开了大门。
进了公司,项潇直奔电梯,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顶楼的按钮。就在电梯上升的这几十秒内,他看着明亮如镜的电梯里反射出的自己的倒影,悲喜交加。
悲的是自己这不长的生命即将要在今夜结束在自己手上了,喜的是当自己的尸体明天被人在楼下发现后,一定会有人对这条“某老板为己利益辞退老员工,老员工被逼无奈以死泄悲愤”的新闻大肆渲染,到时候,这家杂志社一定会名誉扫地。想到那时杂志社老板可能有的下场,已经决定告别这个世界的项潇含着眼泪仰天大笑。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项潇走出去,来到天台,有些悲壮地看了看夜幕中的城市,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栏杆边,握着栏杆沉思了半天的项潇终于狠下心来,身子一抬,一条腿就跨过了栏杆。
几乎是不需要十秒钟的时间,他就可以完成跨过栏杆跳下去以及落地的这一系列动作,可是就在他准备纵身一跃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年轻人,别想不开啊。
项潇一惊,手一松,整个身体又跌回了天台里。这时,一个胡子比头发还多的中年人从天台的门边走了过来,说:“仅仅是失业了就想自杀,这可不像那个斗志满满的项潇项大编辑噢。”
“你怎么知道我是项潇?”项潇不知道这个陌生的男人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可是现在连死都不怕的他,自然也就不会去在乎对方是人是鬼。
“我不光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自杀是为了报复那个‘葛朗台’老板,我说得对不对?”
项潇点了点头,接着把自己如何为这家杂志工作卖命,以及老板如何过河拆桥的事情,全部声情并茂地说了一遍。末了,他抹了一把脸说:“算了,跟你说这么多也没用,我看我还是去跳楼好了。”
“别急啊。”男人伸出一只手拦住他,递上了一张名片说,“我叫李耀明,这是我们杂志社的地址,想必你也知道,我们两家杂志向来是行业中的死对头,如果你愿意,可以来我们杂志社工作,这样也算是变相地报复了你们老板。怎么样,这总比死了好吧。”
项潇难以置信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中的名片,这才确定这就是以前老板在每月例行的杂志会议上,都要提到的那家名为《午夜》的恐怖小说杂志。
“那么,我需要做什么?”项潇问。
“什么也不需要,明天早上八点,你按时来上班就行了。”说完,李耀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项潇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生疼,看样子,这份突如其来的工作机会,不是在做梦。
第二天一早,项潇就精神抖擞地去了新公司报道。李耀明社长显然是把胡子剃了,那颗俨然只剩下眉毛的光溜溜的脑袋,让项潇一下子想到了早上没吃完的咸鸭蛋,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在,李社长并没有发现他笑的原因,反倒欣慰地说了句,“看样子,你现在已经从失业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嘛。”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项潇连忙转移话题,“李社长,请问我的工作是什么?”
“很简单,收发文件和进行稿件的初步审阅。”
听到这里,项潇的心一沉。这么简单的工作,想必工资也会少得可怜。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原本还对这份工作充满期待的他,也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看出了项潇的失望,李社长又补充道:“我之所以邀请你来工作,并不是让你来当编辑的。刚刚说的,只是你工作的一小部分,你真正的工作,是专栏写手。”
“什么,写手?”项潇的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虽然自己在上大学的时候做过一段时间的写手,可是自从有了那份稳定的工作之后,他已经有将近五年的时间没有写过文章了。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审阅别人的稿件,真要叫自己敲键盘,他还真是没底。
“怎么样,有问题吗?”
“没有。”项潇口是心非地回答。
“很好。”李社长一拍桌子,“那么,一周后,交给我一篇不少于一万字的恐怖小说。”
这一周,项潇除了上班时必要的工作,其它时间都在构思李社长交给自己的任务。好在,他毕竟担任过五年的恐怖小说杂志编辑,也读过不少的恐怖名篇,所以,虽然完成的速度有点慢,但总归是在规定的时间内将完稿交了上去。
看得出来,李社长对项潇的首份答卷十分满意。他一边啧啧称赞,一边满面红光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百元钞票,说是给他的稿费。
项潇哪里见过这样爽快的老板,一下子愣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李社长又开口了:“当然,给你这么高的稿费是有原因的。你应该知道,我们杂志以前有个名叫‘夜来香’的专栏写手吧。”
项潇点了点头。
“可是,他在三个月前因为车祸不幸去世了。后来,《午夜》专栏被迫停了两期,可就是这么点儿时间,就让我们杂志的销量下降了二十个百分点。”李社长激动起来,“你知道现在杂志圈的竞争有多大吗,20个百分点足以让《午夜》跌进第二集团!所以我现在急需一个人来代替‘夜来香’,重振《午夜》的辉煌。”
“所以说,李社长您的意思是让我用‘夜来香’的名字发表文章,好增加杂志的销量?”
“没错。”李社长递过来一份合同,“如果你同意,就在这上面签个字。”
项潇略一沉思,就答应了。尽管要自己代替一个死人,他或多或少觉得有些不舒服,可是一想到那笔比自己月薪还要高的稿费,他还是无法抵挡这诱惑。
接下来的几个月,他凭借着以往累积下来的恐怖桥段,接连写出了好几篇让李社长拍案叫绝的稿件。杂志销量重获了往日的辉煌,他得到的稿费也一篇比一篇高。可是好景不长,渐渐的,项潇对李社长提出的越来越高的要求感到了力不从心,那些烂熟于心的桥段用完之后,他也终于黔驴技穷了。
李社长的脸色说变就变,唾沫横飞地冲着项潇破口大骂:“这是恐怖小说吗?你告诉我从马桶里伸出一只手来把女主角拉进去的俗套桥段有什么恐怖的?你拿这种稿子是想骗小孩儿吗?你脖子上顶的是个什么东西,饭锅吗?!”
好在,李社长生气归生气,但到底是恨铁不成钢。他看了看低头不语的项潇,叹了口气,从窗台捧来一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夜来香,说:“现在,你要想写出好的恐怖小说,就只能靠它了。”
项潇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
“夜来香本身带有一种毒气——当然这不会致命,但它能对人的中枢神经进行刺激,造成假兴奋。你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把这盆开花的夜来香放在床头,很有可能会做噩梦。当然,噩梦对一般人来说也许是件坏事,可是对于你这样没有灵感却又要靠写恐怖小说为生的写手来说,是不是雪中送炭?”李社长把夜来香放在办公桌上,怜惜地摸了又摸,眼神中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上一个专栏写手之所以叫‘夜来香’,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借助了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