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宠
文/漆雕醒
1
5、4、3、2、1……
绿灯亮了。
穿着黄色荧光服的交通协管员挥舞了一下小旗子，韩明注意到她的眉心有一颗突起的大黑痣。
这个信号对韩明来说，刺激作用不亚于于比赛场上的发令枪，事实上他早已经把整个身子的力量都压在脚踏板上，这时便爆发力十足地狠狠踩蹬了几下，让自行车第一个冲了出去——他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他太喜欢做第一的感觉，以至于他几乎是随时随地在寻找这样的机会。
但韩明的笑容很快就被他的尖叫代替了——因为一辆大货车忽然朝他横冲了过来，但这绝对不是它应该出现的时机和方向，它竟然闯了红灯！
二者的速度使得双方都失去了躲避的机会。
韩明感到一股摧毁般的力量席卷而来，身体被送到了空中，然后另一股力量狞笑着把他一把拽了下来，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咔咔咔咔……
那是骨骼碎裂的声音……
那是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
韩明一头冷汗地揉了揉眼，眼前，一小抹红色如鲜血般从视线里滑过去。
他面前是一个鱼缸，正在移动的红色是他的宠物鲤鱼——韩小龙。
韩明狐疑地看了看自己手里拿着的鱼食，又瞟了瞟墙上的挂钟：就喂食的这几秒钟，他竟然打了盹，还做了梦！
那梦境实在太逼真了，还有那剧痛，简直可以把他活活痛死！
韩明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肢体，它们似乎仍在幻觉中抽搐，然后他抹下一大把额头上的虚汗：这却不是幻象了，满手货真价实的冰凉。
他打了个寒战。
因为他看见韩小龙在鱼缸里冲他摇了摇尾巴，而它的眼神变得很古怪。
通常，鱼目看起来应该是十分呆板的，它们的黑睛似乎永远固定在一个地方，这使得所有的鱼似乎永远都是同一种表情。
但韩小龙不同。
韩明第一次看见韩小龙，是在三年以前，这条当时大约才一年龄的红鲤鱼正活泼地游动在一个大水盆里，像一把红色的小刀，把水纹切得乱七八糟。显而易见，这是一条不小心混进来的小鱼，因为它还没有发育出可以被食用的体型。
但奇怪的是，那水盆里的草鱼、鲫鱼、鲢鱼这些大家伙都纷纷聚在水盆的另一侧，十几条鱼儿挤在一起，一动也不动，竟像专门腾出空间让那一条小鲤鱼活动似的。
事实上，这条小鲤鱼的活动范围已经占去了那盆子的一半！
见到这种古怪的情形，韩明自然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一眼，就在这时，他发现那条小鲤鱼朝他转过了身子，居然也看了他一眼！
或者更准确地说，它在与他对视。
韩明愣住了，因为他看见的完全不是鱼的眼神。
那是聪慧、机敏、锐利的眼神，甚至还带着些居高临下的高傲。
韩明把这条小鲤带回了家，并特意买下了一个硕大的鱼缸作为其专属宫殿。不知道为什么，韩明总觉得这条红鲤虽小，但它的身上却有一种不可言状的贵气，所以才会让那些普通的鱼敬而远之。
民间素来有“鲤鱼跳龙门”的传说，一说水底有一道龙门，门的这一面是水，门的那一面是海，鲤鱼只要跃过这道龙门便可化身成龙，但从古至今，从没有人见过所谓的“龙门”，更没有见识过鲤鱼从鱼变龙的奇景。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龙门实际上指的是鲤鱼的脑门，鲤鱼如果运气较好，没有被人捕食或被天敌所害，在经过很多年成长之后，它的脑门就会凸出来，最后会裂开，所谓的跃龙门实际是脱壳，脱了壳之后的鲤鱼就变成了龙。虽然没有人见过脱了壳的鲤鱼变成了什么，但是却真的有人发现了鲤鱼的空壳——就像蛇蜕下来的皮一样，八十年代的杭州有报纸曾经报道过一件真人真事：一个在水下游泳的小孩被一块2米长的巨大的红色鲤鱼皮给缠住，几乎丧命。
韩明发现这条小红鲤鱼的脑门确实比一般的鲤鱼要凸出一些，他相信如果机缘合适的话，它是极有可能变成龙的——就像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人中之龙一样。
他觉得他和它是相似的，所以为其取名为小龙，而且还给了它自己的姓——他不想也无法把它当作一个低人一等的生物来对待，他更愿意把它当作同类。事实上整整三年，他都是每天亲自给韩小龙喂食换水，从无懈怠，而韩小龙也与他相交甚欢，常常安静地倾听韩明对它诉说心事，而且每每都能准确无误地在需要做出反应的环节晃晃尾巴甚至点点头，这使得韩明越发相信韩小龙是极通人性的。
现在，眼前的韩小龙就正在试图和韩明沟通。
韩明从韩小龙的眼神和肢体动作里读出了焦虑、恐惧和警告……
2
上学路上，韩明小心翼翼地骑着自行车，他一改常态，在过每一个路口的时候，都尽量压住速度，和其它骑行者一起安安稳稳地集体穿越路口。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尽管是在幻觉中，但那种感觉他永远不想体验第二次。
“你还不快点？！要迟到啦！”
韩明的同学林康一面从后面骑着自行车超过了他，一面对着前者大声喊道。韩明看了看表，已经八点二十五分了，还有五分钟就要上课了，第一堂是语文，教语文的戴老师几乎是变态性质地仇恨迟到者，他会让迟到的同学顶着新华字典在讲台上站上一整节课。
那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虐待，尤其对于韩明这种自尊心极强的人来说，在大庭广众之下受辱，这是他绝对无法忍受的。
于是他不由得加快了速度，紧紧追上了林康，但两人都没能及时冲过最后一个路口的红灯，被穿着黄色荧光服的交通协管员给拦在了行驶线之后。
“我们比赛吧！”林康趁着等待的空隙对韩明建议：“谁先进学校大门，谁请吃午饭！”
“好！”答出这个字其实是韩明的本能，林康对他来说是一个刺激物，是其在学习上的对手，而他们最近也正在竞争一个免试进入某名牌大学的名额——全校每年只有一个学生能获此殊荣，因此优胜者赢得的不止是机会。
林康和韩明都有着相近的好胜心，这使得让他们经常把战火经常蔓延到学习之外的事情上。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幻觉，先提出挑战的人很可能就是韩明自己。不过现在他已经后悔喊出那声“好”，因为他想起了幻觉中那可怕的一幕，背上猛地一抽搐。
5、4、3、2、1……
绿灯亮了。
穿着黄色荧光服的交通协管员挥舞了一下小旗子，然后她抬起了头，露出了帽子下方的脸，韩明看见她的眉心赫然是一颗突起的大黑痣！
此时韩明的自行车已经本能地和林康一起冲出了线，他脑子嗡的一声，立刻紧紧抓住了刹车。
“啊——”
尖叫声四起。
一辆大货车以不可思议的高速闯了红灯！
韩明看见林康的身体在离自己不到10公分的距离飞了起来，被送到了空中，然后“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咔咔咔咔……
他仿佛听见了林康骨骼碎裂的声音。
“小心！”
有人在大叫！
韩明看见一个庞然大物朝自己扇来，那是大货车的车尾，由于惯性作用，它竟然还没有完全停下来！
一股巨大的力量把韩明丢了出去。
自行车倒了，韩明被压在了车下，他感到大腿部一阵钻心的剧痛，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3
韩明躺在病床上发抖。
不是因为他断了一条腿，也不是因为伤口痛得他无法忍受，而是因为此刻门外传来的撕心裂肺的悲号声，那来自林康的父母。
林康死得很惨，据说全身的骨头都碎裂了。
咔咔咔咔……
韩明捂住了耳朵。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幻觉，此时在门外哭号的就该是他的父母了。
韩明的母亲陆薇紧紧抓住儿子的手——显然，她也和韩明一样，在庆幸之余感到后怕。
韩明看着钟，现在是次日早上八点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