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旅人

“那么她会出场?……好的,谢谢。”我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站起身打算告辞。

“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变动务必提前通知我。”她叫住了我。

我瞥了眼,上边用隶书印刷着她的名字:朱雨濛。

身边低低的交谈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睁开双眼,主持人已经站到了聚光灯下,一个工作人员在替他整理服装,节目很快就要开始了。

茉莉,是那个女孩的名字,空气中的茉莉味源自于她吗?

随着现场导演一声令下,主持人开了口:“欢迎大家收看夜旅人,首先让我介绍第一位出场的男嘉宾,他叫叶沙,今年二十四岁,是一位珠宝设计师。请女嘉宾进行提问。”

话音刚落,台上的聚光灯便熄灭了。

“是叶子的叶,沙砾的沙吗?”成熟而圆润的女声问,“很特别,有什么引申的含义吗?”

“一叶一生死,一沙一乾坤。”我回答道,“祖父替我取的。”

“意思是什么?”爽快明朗的女声追问道。

“生死跟树叶的枯荣一样,是件很自然的事。”

我听到了不屑的冷哼。

“你有什么得意的作品么?”她继续问。

我皱了皱眉,生硬地回答:“没有。”

是的,我切割过很多宝石,重铸过各种首饰,其中相当一部分超越了原先的水准。它们经过了无数流通环节,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柜台后再次出售。它们贴上了昂贵的名牌,在欣赏者艳慕的眼神里熠熠生辉,在鉴定家的嘴里深受好评,但这一切与我无关。

“在你眼里,死亡到底是什么?”

清冷的女声瞬间驱散了我的胡思乱想,是那个名叫茉莉的女孩的嗓音!我屏息凝神地开始思索。

“对胸怀坦荡的人,死亡是凉爽的夏夜;对心中有愧的人,死亡是无尽的寒冬。”我慎重地回答。

“真的吗?”

她的声音令我联想到阁楼玻璃上的霜花,通透而冷漠。

“有人被杀了!”她没有等我回答,声音再次变得凄厉,仿佛霜花伸出了尖利的棱角,进而幻化成漫天风雪,“在火车站……红色酒店的旁边!”

现场一片骚动,我霍然起身,试图循声靠近她,不料却被摄像机的电线绊了个跟头。等到演播厅亮起灯光后,对面只剩下一排空荡荡的沙发。

火车站旁边的确有一座红色墙体的酒店,当我赶到时,酒店左侧的街道上站着十几个人议论纷纷。

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的人,大多会对这条街道上的这排类似电话亭的收费公厕感到新奇:它三面都是深绿色的金属板,门则被漆成了黑色,扭转式的把手旁有一个投币口。

人们围在最里边的那间公厕前,我走过去看了看,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敞开的门后,一个身穿灰色大衣的女孩趴在抽水马桶上,铺着米色瓷砖的地面淌满了鲜血,她的后背有一片碗口大的血迹,双腿当间有一把黑色的三棱刺刀,鲜血淋漓。比我上次见到的要短一些,但制式绝对相同。

这种刺刀杀伤力巨大,刺入身体八厘米便可致人死命,以前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放弃了带它防身的念头。

我抬头向上望去,酒店靠街的这面墙壁只有很少的几个窗口,而且都熄了灯,街道另一面商店的卷帘门拉得严严实实。今夜的温度到达了入冬以来的最低点,远处火车站的广场上空无一人。此时此地杀人,风险非常低。

死者后背的血迹还没有完全凝固,被害的时间应该不久。我盯着地上的三棱刺刀,感到有些困惑,这次凶手为什么要特地拔出它?

警察来到现场后,把我们带到附近的派出所进行问话。

坐在我身边的短发女孩默默地打量着我,我和她的视线相撞,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你好,我是电视台的实习生……你是住在命案现场附近还是路过的?”

我诧异地看着她,她的嗓音与茉莉颇为相似,但是更活泼,更温柔。

“我和你们一起来的。”

“啊!”她轻呼一声,“听声音……是一号男嘉宾吧!你怎么出来了?朱老师在到处找你呢。”

“找我做什么?”

她用发现外星人般的眼神看着我:“这可是直播节目啊!上次节目中断后朱老师就特地做了应急预案,以后万一再出现类似的情况,稍作休息后还得继续进行,总不能用广告来填补一个多小时的空白时段吧!”

原来如此,难怪演播室的灯光姗姗来迟,男女嘉宾的真面目曝光后,节目的吸引力就会急剧下降。我郁闷地摇了摇头,手机在节目开播前关掉了,我离开的又太快。

“没关系,别的男嘉宾可以顶上。”女孩见我微微变色,宽慰似地说。

“你是凭借说话的声音认出我来的?”我问。

“是啊,除了节目组的核心成员,别人在直播结束前,都不知道男女嘉宾的相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压得更低,“对了,不要告诉别人你是男嘉宾哦,朱老师会生气的。”

“没想到朱制片是个神秘主义爱好者。”

“才不是呢。”女孩反驳道,“她是为了公平,防止男女嘉宾通过工作人员了解对方的情况。要是有人作弊的话,节目的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她真够敬业。”

“是啊,女强人。不过因此也付出了不少代价。”

“代价?”我注意到了这个词,“比如?”

她侧过脸,抿起了嘴唇:“……没什么。”

“小许,你来。”方才被叫进办公室的男子探出脑袋喊道,“快点!”

女孩提高嗓门应了一声,对我点点头,起身离去。不知为何,我觉得她身上散发出一股与年龄不相符的惊恐瑟缩。

看来参加节目的决定相当正确,我靠在椅子背上,开始闭目养神。

警察的询问结束得很快,他们例行公事地记录下我的身份证号,这无所谓,我没有任何案底,自然不需伪造证件招人怀疑。

回到阁楼后我察看了一下钻石项链,它安然无恙地躺在枕头下。再聪明的小偷也不会想到,在最贵重的家具是台老掉牙的电视机的房间里,会有这种东西。我寻思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妥,将它藏了到更安全的地方。

收拾妥当后我倒头便睡,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

被闹钟惊醒时将近中午,我连忙爬起身打开电视。要是昨晚应验了那个叫小许的女孩的话,直播中断后继续进行,那么次日的重播马上就要开始了。

不出所料,我出场的镜头全部被删除了,茉莉在随后的节目中也没有出现。我盘腿坐在床上,摇晃着上身,倾听那些黑暗中的年轻男女互相试探。

看完节目,我给朱雨濛去了个电话。

“你怎么不和我打个招呼就擅自离开现场?”我听得出她在竭力抑制怒气,“……算了,小许告诉我你去了哪里,也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你找我有事?”

“我还可以继续参加节目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以后有机会我会通知你。”

“茉莉怎么样了?”我问。

“还能怎么样,又被警察带走了。”她叹息道,“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台领导让她继续参加节目,她答应我不会在直播时说这些骇人听闻的话,我算是被她害惨了。”

“你相信她真的有感受死亡的能力?”我试探道。

“为什么不相信?……你对她有兴趣?”

“面对这样的女孩,有谁会无动于衷呢?”我平静地说。

“是啊……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得去开会了。”

“好的,再见。”

刚挂断电话便有人敲门,四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和两个便衣。

“你是叶沙?”为首的中年警官面无表情,慢慢靠近我,“有桩案件需要你协助调查。”

“昨天晚上我在派出所做了笔录,应该没有遗漏了。”

“是另外一桩案件,歌手苏安墨被杀的案件。”他用凌厉的目光直视我的双眼,“有人指证你在命案现场。”

我心中一凛,露出困惑兼无奈的笑容:“你们肯定是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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