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旅人

“……好的,我可以答应。”

离开朱雨濛的家,我在报亭买了份晚报,上边有条简短的新闻:歌手苏安墨命案未破,其助理又遭杀害。

风冷如剑,我把报纸揉成一团,丢进了身旁的垃圾桶。

临近午夜时,我出了门。街灯的光线冻僵了,幽暗而凄清。街道斜对面停着一辆轿车,驾驶室漆黑,我停下脚步注视了一会儿,然后拐进屋子左边狭长的小巷。

我没有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也没有听到有人跟过来的脚步声。

这里的巷道犹如蛛网般错综复杂,我凭借记忆加直觉逡巡其中,在我的手指近乎冻僵时,火车站广场的光亮从房屋的缝隙中钻了进来。

十分钟后,我站到了那排投币公厕前。

出事的那间公厕不见了,但这并不妨碍我此行的目的。我随便找了一间,摸出一枚硬币投了进去,轻微的咔嚓声响起,门把手动了动,我拉开门走了进去。

狭窄的空间里灯光极其昏暗,仅能勉强看到面前的马桶。左边的墙上贴了一张纸,我掏出打火机点亮,刚凑过去阅读,身后传来沉闷的响声,门自动关上了。

那张纸是公厕的使用说明,内容如下:“欢迎使用新式移动公厕。每次收费一元,可使用五分钟。投入硬币即可开门,十五秒后门自动关闭并锁定,五分钟后门将自动开启,开启前三十秒会发出提示音。如果您尚未使用完毕,请在马桶旁的投币孔续投硬币,便能继续使用五分钟。”

我摇摇头,这里比普通的公厕固然要干净很多,但还要计算时间,着实令人感觉很不爽。

我观察了一下其余的结构:右边的墙壁有个脸盆,大小只够用来洗手。脸盆的旁边有个感应开关,下边有一行字,马桶清洗。我伸出手晃了晃,开关中间亮起红灯,马桶发出响亮的排水声。

打火机变得有些烫手,我连忙熄灭了它。我转了个身,盯着黑色的大门出了神,直到柔和的电子提示音响起:还有三十秒到时,请您提前做好准备。

过了片刻,厕所门重新发出咔嚓的解锁声,缓缓地打开了。我走出公厕,忽然有点好奇,要是这样的设计,人们尽可以通过接力的方式使用而无需付费。

我尝试着再次走进公厕,没想到一只脚刚踏入地板便引发了刺耳的警示音。

“请投币,请投币,请投币!”,空洞冰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格外刺耳,我赶紧退出才中止了它。原来那个感应开关除了清洗马桶外,还有预防的作用。

麻烦的设计,我想,人们往往将智能化与复杂混为一谈,实际有时简单反倒比复杂可贵得多,比如人类的情感。

“复杂,复杂……”我喃喃自语,要是我的猜测属实,它实在是个复杂到愚蠢的杀人手法,愚蠢到发现尸体时我根本就没有朝那个方向思考。

一个人影从楼房的阴影中走出,是那个询问过我的警官。

“真巧,在这里居然会遇见你。”他向我打了个招呼。

“是啊,真巧。”

“你对这种厕所很有兴趣?隔老远就听到了警报声,是你弄出来的?”

“我的好奇心很重。”

“年轻人有探索精神是好事,但是要注意不要用错地方。”

“这算是警告?”

“不,是建议。深更半夜,附近的居民被警报吵醒会很恼火。”

“我这就走。”

“很好,那么接下来的话纯粹出自我的私人立场。那晚你到底在不在苏安墨的房间,你自己最清楚。我相信你不是凶手,我感兴趣的是你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看到。”

他尴尬地笑了一声:“很矛盾,不是吗?良心与真相时常会难以取舍。”

“这和良心没关系。”

“对了,我们把苏安墨家的水晶吊灯拆下来了。可惜晚了一步,什么都没发现。”

“有趣。”我转过身,“真的为难你了,拐着弯暗示我。我也想知道,这算不算你职业生涯里最棘手的局面?”

“当然不算。”他淡淡地说,“最棘手的是,整日面对人心最黑暗的一面,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不至于迷失。”

“大实话。”我叹息道,“你为我感到惋惜?”

“选择生活方式的同时,便意味着开始付出代价,谁也逃不掉。”

“说的好。”我点点头,走过他的身边,走向黑暗。

一夜的狂风驱散了漫天的阴云,郁闷已久的太阳尽情施展威力。

上午九点,我走在街道上,微微有些出汗。出门前我给朱雨濛通了电话,她要我去电视台会面。

对大门接待台的女孩说明来意,她亲自带我走进演播厅。里边灯火辉煌,正中的背景板上,夜旅人三个金属字体发出天蓝色的光芒。

主持台左侧有一个孤零零的沙发,我径直走过去坐下。女孩说了句请稍等便离开了,我靠在沙发上,注视着对面的一排沙发。

我等了很久,久得有些困意,主持台上的灯忽然熄灭了,紧接着别的灯也灭了。

那种深不可测的黑暗再次包围了我,随之对面传来脚步声。

“有关灯的必要吗?”我问。

“黑暗使人更容易倾诉。”朱雨濛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声音有些沙哑。

“好吧,我来告诉你我的决定。我需要你对我开诚布公,要是你做不到,我也不在乎你所谓的别无选择。”

“在这里说的话,只有咱们三个人能听到,你没必要这么小心谨慎。”

“茉莉在吗?”

短暂的沉默后,那个熟悉的清冷女声响起:“我在。”

“第二次预言成功,警察被你搞得很被动,朱制片把你弄出来应该费了不少力吧?”

“咱们这次会面不是为了探讨缘由。”朱雨濛插话道,“项链你带来了吗?”

“我身上没有钻石项链,不过……”

“你究竟想知道什么?”她有些激动,“我没多少时间陪你在这里打哑谜。”

“请你心平气和地听完我的话,然后再谈谈你的感受。”我说,“就这么简单。”

“……你说吧。”

“侦探小说里最强调的是手法,但我认为那其实不重要,想好如何解除后患更加实际。漂亮的手法未必能带来如愿的结果,它就像象牙或者犀牛角,引来的只有警察和侦探的追猎欲。”

“对不起,直奔主题好吗?”朱雨濛问。

“我的爱好之一是读侦探小说。我记得其中一本中的某人想把自杀伪装成他杀,他想到了反手用刀顶在墙上,再将身体用力靠上去的办法,但那样刀柄会在墙上留下凹痕,以往的案例证明这种办法早已行不通。他略做改进,将刀柄插进一块冰块里,这样就能避免暴露自己的行为。”我轻笑一声,“你猜后来警察是怎么发现真相的?”

“我猜不出。”她冷冰冰地回答。

“尸体倒在墙边。虽说冰块融化的水蒸发了,但可疑的位置使他功亏一篑。”我顿了顿,“要是我想这么做,会换个角度,譬如让刀从空中落下来。那样会带来一个新的困扰,如何才能确保自己的死亡?不,不能用刀,应该用点威力更大的玩意,三棱刺刀是个不错的选择。”

朱雨濛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你知道三棱刺刀刺进肺部的后果吗?受伤后因为血液起泡,即便窒息也无法发出声音,不过这种窒息持续不了多久,十几秒后剧痛结束,死亡来临。”

“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她情绪激动地质问。

“因为这是法医不会告诉你的事。”我伸了个懒腰,“如果在厕所的门内事先装好一把三棱刺刀,门关上时人要是在门边,那么刺刀可以轻而易举地刺进人的背部,知道了目标的身高,调整好刺刀的位置,想让它刺进哪里就能刺进哪里。”

“你越说越离谱了!”

“是很离谱,当然很离谱。”我冷笑道,“这手法虽然在理论上的确有实现的可能,但实际上异常麻烦,确切地说,它的应用价值仅能存在于小说里。”

“你的意思是我女儿想把自杀伪装成他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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