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旅人

“警察的职业病是怀疑一切,想让他们相信这是真的,不如告诉他们这是假的,经由他们的调查,才会认为这是真的。你就是利用了他们的这种思维方式。”

“继续说下去。”她咬牙切齿道。

“可惜有人进入了你女儿的房间,拿走了她的钻石项链,并且留下了逃跑的痕迹。”我自嘲地笑了笑,“所以一切都乱了套。”

“你的言外之意我听懂了。”朱雨濛突然发出笑声,“你认为是我杀了女儿,伪装成自杀,接着用同样的手法杀了她的助理,为了灭口之类的原因,对吗?”

“对。”

她尖酸地问,“你有证据吗?”

“没有。”

“那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嗯?”

“意义在于,这个结论是你竭力引导警察思考的方向。”

温暖的黑暗骤然与死寂融合,变得冰冷刺骨。

“没有证据证明你女儿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警察无法进一步行动,直到第二起命案发生。你用了那种破绽百出的手法,试图让他们认为凶手是个自作聪明的家伙。”

回应我的依然是沉默。

“其实这是你故意露出的破绽,试图使警察的注意力集中在你的身上。你不惜以杀人为代价,所要掩盖的是你女儿实际上是自杀的真相。”我顿了顿,“那并不是一起单纯的自杀,目的在于嫁祸于你。”

“……你……凭什么……这么说?!”

“这些都是我的猜想。”我趁热打铁道,“你千方百计想要弄回的钻石项链,正是警察想要的东西。昨天你给了我两种选择,今天我给你相同的机会,要么告诉我真相,要么我让警察得到它。我给你五分钟时间,你好好考虑。”

我此生从未经历过如此漫长的五分钟。我绷紧神经,注意四周的动静,一个神经崩溃的母亲会做出什么举动,谁都无法预料。

“时间到了。”我说。

“你赢了。我想让你成为证人,但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得多。”朱雨濛的声音显得异常苍老衰弱,“以前我和你说过有关我女儿的事,尽管不完整,可都是真话。”

“我相信。”

“她想要独立,我就给她独立的生活。为了照顾她的日常生活,我以助理之名雇佣了一个女孩。后来我不太放心,可那段时间我又很忙,便让小许时常去看看她生活的如何,小许在此之前就和我女儿的关系很好,我很信任她,万万没想到……”

“她辜负了你的信任?”

“岂止是辜负。”她咬牙切齿道,“我暗中替女儿联系演出的机会,她没多少名气,演出费很少,为了不打击她的自信,我自掏腰包让演出商发给她。我知道女儿有才华,总有出头之日。没想到她的助理和小许私下贪污她的钱财,就连我送给她的那条钻石项链,她们都用一颗假的钻石给替换了!”

“你怎么知道?”

“我女儿死后,小许在我的逼迫下吐露了实情。”朱雨濛哽咽道,“那颗假的钻石制造的很逼真,但却有放射性,那个仿照真品钻石刻意制造出的瑕疵,加剧了放射线对我女儿身体的伤害。有一段时间她整夜做噩梦,身体每况愈下,去医院检查后发现了原因。那两个贪婪而冷酷的女孩担心东窗事发,向我女儿谎称我送的那条钻石项链原本就是假货!”

“她相信了?”

“是啊,在她的眼里,她们是她的好朋友,贴心人。至于我,只是一个一心想把她当成摇钱树的恶毒母亲。”朱雨濛梦呓般地说,“为了女儿,我几乎耗尽了积蓄,本来实在没有多少钱可以为她买那条钻石项链了。后来还是抵押了房子,才勉强凑钱买了条稍有瑕疵的项链。她很不高兴,和我大吵一架。伤心加上恼火,我告诉她,有本事自己赚钱买,以后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一分钱。”

“从此她的经济状况开始不妙了?”

“我以为这样可以促使她直面现实,实际情况却背离了我的设想。她开始消沉,精神状态萎靡不振,半年前被检查出患了脑瘤,时日无多。可她一直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我不知道那颗假钻石到底起了多大危害,我也不想知道!”

“从那时起,在她的心中,你就成了扼杀她生命的罪魁祸首。”

“……那天晚上她破天荒地约我一起吃饭,并且喝了许多酒,我要赶着做节目,送她回家后匆匆离去。”她发出近乎啜泣的笑声,“我真傻,还以为可以借此机会和女儿言归于好。”

“你之前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跟她解释清楚,造成这种悲剧难道用一个‘忙’字就能轻轻带过?”我恨声道,“你的确为女儿付出了很多,可在某些方面,你亏欠得更多。”

“你说得对……我亏欠了她很多,但这并不等于我在害她!可惜在她的眼里,非黑即白,非好即坏。我成了个居心险恶,丝毫不顾及亲情的恶毒母亲。虽然这些都是那两个女孩的谎言,但她居然信了!”

“以距离来衡量亲疏,年轻人大都这样。”

“要是她能看到自己那两个所谓的朋友,出事后察觉到了危险,为了明哲保身,纷纷向我坦陈真相,彼此推卸责任,应该就会发现我并不是多么差劲的母亲吧……”

明哲保身?我摇摇头,我并不这么认为。那两个女孩恐怕从答应协助苏安墨的那刻起,就打定了陷害对方的念头。

这两个女孩尽管沆瀣一气,但从未看清对方的真面目,总觉得自己棋高一着。多么可悲且可笑的事。

“我有一个请求。”朱雨濛的情绪平静下来,“那条项链是解释所有事情动机的唯一证据,只要它不落在警察手里,那么我女儿的死就不会成为企图陷害母亲的自杀。我没能给她体面生活的人生,至少,我不想在她死后遭人嘲笑,唾骂。”

她杀了那两个女孩,是复仇的成分多一些,还是掩盖真相的成分多一些?……已经不再重要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茉莉,不,小许呢?”

“你到底没有全猜对。”她的声音异常空洞,“你听到的声音是小许,但灵魂却是我的女儿。”

“我不明白。”

“我创办夜旅人这个节目,相当程度是为了让我女儿看的。”她忧伤地说,“我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参加这个节目,收获真挚的爱情,同时理解我的苦心。前些天她叫小许来参加,模仿她的性格来与男嘉宾交流,理由是她害羞。小许很了解她,模仿的的确很像,尤其是声音……我答应了,茉莉是我女儿的乳名。我女儿死后,我明白了一切,小许把罪责推给了女儿的助理,我顺水推舟,要她陪我演完这场戏,以便我杀了那个女孩报仇,她别无选择,只好答应。”

这其中有多少是阴谋,又有多少是那个身患绝症的女孩的渴望?我不知道。

灯光亮起。朱雨濛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桌上摆了个微型录音机。对我绽放出奇异的微笑,“你能不能答应我的请求?”

我沉默着,演播厅的大门外乱哄哄的,有人在拼命敲门。

“看来他们发现了小许的尸体。”她眼神迷离,“你告诉我要来时,我就猜到了你的目的。我把她叫进办公室,诱骗她说了‘我在’这两个字,录下后杀了她。我没有隐藏她的尸体,因为我知道,一切都该结束了。让她说这两个字不是为了骗你,而是为了骗我自己……她的声音和我的女儿很像……真的很像,我想在临死之前,听到女儿的声音在我身边说,我在。”

她举起鲜血淋漓的刺刀,狠狠地刺进了胸口。

尾声

春天在不知不觉中到来。

这些日子我多了个习惯,坐在床前,看冰封的大地在阳光下解冻。

案件尘埃落地,警察没了再找我询问的理由,自然也没了监视我的必要。可是我一直没有取出那条钻石项链。

今天傍晚,水沟里的污冰终于彻底解冻,加上街道融化的雪水,像是一条小溪般地向远方奔腾而去。

那条项链会流到哪里去呢?我想总不该是大海。

太阳下山后,我伸了个懒腰,拎起早已收拾好的行囊。是时候离开这座城市了。

跨过水沟的时候,我有种想伸手进去确定项链是否顺水而去的冲动,最终忍住了。

朱雨濛认为她是行走在黑夜里的旅人,我又何尝不是?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走向沉沉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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