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旅人
“所以需要你的配合。”他也笑了笑,伸手不轻不重地握住我的胳膊。
我耸了耸肩:“至少先让我穿上外衣吧。”
我慢吞吞地扣扣子,心中思忖究竟是谁告发了我。
“请你动作快点。”警官催促道。
我彬彬有礼地向他表示歉意,迈着四平八稳的脚步出了门。门外的几个警察随即走进阁楼,我听到身后传来柜门抽屉的开启声。
六
“本月十一号,也就是上周日的半夜,你在哪里?”警官问。
我闭眼想了片刻:“在住处。”
“有人能为你作证吗?”
“没有。我是单身,没什么朋友,邻居之间也不往来。”
“你没有出过门?”
我摇摇头:“我是个球迷,那天晚上在一直等后半夜的足球赛,看完比赛将近凌晨四点,然后就睡了。”
“那场比赛我也很想看,可惜第二天要上班。”他露出微笑。
“有点可惜,那场比赛很精彩。目前我没工作,所以作息时间能够随意些。”
“你不是珠宝设计师吗?”
“我是那种独立的设计师,没有隶属任何公司。话说回来,有人举报我在案发现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点也不明白。”
“举报人听到了有人在死者的房间里说话,后来看了夜旅人的直播,发现你就是那个说话的人。”
我从心底发出冷笑:“你相信这种一面之词?”
“我们发现有当晚人苏安墨家的窗口的排水管道滑了下去。根据掌握的线索,这个人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大。”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故意显得怒气冲冲。
“所以才请你到这里来协助调查。”他心平气和,“另外还有一件事,死者的一条钻石项链不见了。”
“很遗憾,我一无所知。”
电话铃响了起来,警官拿起话筒,听了一会后脸色变得有些苦涩:“你确定?……嗯。”
“搜查结束了?”我明知故问。
“结束了。”他言不由衷。
“那么我可以走了吗?”
“是的,如果这次搜查给你造成了损失……”
“我更在意是谁在诬陷我。”我打断了他例行公事的言辞,“有消息记得通知我。”
“对了,那场球赛在中场休息时爆发了冲突?”他冷不丁地问。
“本来是小摩擦,裁判太软,升级成群架。”
“听说守门员飞脚把对方的教练踢伤了?”
“报纸都这么说,但我觉得那一脚并没有踢到他,绝对是装的。”我做了个鬼脸,“要是打起了官司,慢镜头能证明一切。”
离开公安局后,太阳躲进了云彩,风凛冽了很多。寒流在这座城市逗留了近半个月,迄今仍没有上路的趋势。
我的谨慎终于得到了回报:我的确是个球迷,也真的看了那场比赛,尽管全身散了架似的酸疼。这么做也许算不得证据,但万一遭人调查,身为球迷的我没有看那场万人瞩目的比赛,纰漏会由此而生。
回到住处,脚步落在墙边排水沟的铁栏上时,多少有点加重。
我搬进这座房子时尚是秋天,沟里脏臭的废水彻底破坏了清爽的秋日气息。如今结了冰,异味小了很多,依然污浊不堪。即便趴下身贴着看,那种不透明的冰块足以掩盖钻石的光芒。
那天晚上我趁夜深人静,在冰上凿了个洞,放进钻石项链,然后倒入擦过地板的脏水,看着它结了冰。
无论摆放在天鹅绒上,还是栖身于粪坑中,钻石还是钻石,打不了折扣,跌不下价格。
被警察怀疑是个危险信号,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恰恰印证了我没有在那座公寓留下痕迹,否则早就不会停留在怀疑的阶段了。做得越多错的越多,我只能静观其变。
究竟是谁想要陷害我?
我不知道,不过何时取出钻石项链也得好好思量一番。警察很可能在监视我,贸然行动会坏了大事。幸好赶上了冬天最寒冷的时候,我不认为他们会坚持到春暖花开。
这两天发生的意外情况实在有点多,但我没想到竟然还没有结束。
“你有空吗?”傍晚时,朱雨濛打来了电话,“有空的话咱们见个面。”
“要我参加节目?”我半开玩笑地问。
“不。”她说,“我要和你谈谈钻石项链的事。”
七
“喝点什么?”朱雨濛的语气很从容,似乎料定我会如约而至。
她的家距离电视台很近,是一栋独门独院的二层别墅,装修不算奢华,但很有格调。不过有一点欠缺:缺少了家庭应有的“人气”,很冷清。
“客随主便。”我说。
“明白了,我喝什么你喝什么。”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走向冰箱,“放心,我只想和你好好谈谈,没有别的企图。”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我讥讽道,“警察做不到的事,花言巧语同样做不到。”
她吃惊地转过身:“警察?他们找你问话了?”
我没吭声。
“我没有对警察提过项链的事,这中间肯定有误会。”她诚恳地说。
我凝视着她的脸,看上去她倒不像在撒谎。
她叹了口气,从冰箱取出一瓶果汁。倒出两杯,自己先喝了一口:“为了表达诚意,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苏安墨是我的女儿。”
“你女儿?”我难以置信地问。
“是的。五年前我因为工作调动,带着她一起来到了这座城市。她从初中起就一心想进入演艺圈。后来我托人让她在选秀节目中获了奖。扶她上马的我本想再送一程,但这个任性固执的女儿却要求我对圈里的人隐瞒我们的母女关系。也可以理解,她是希望靠自己的努力打拼出一番天地,和我当年一样。”
“恕我直言,你看起来对她的死好像并不悲伤。”我说。
“真正的悲伤只能放在自己的心里,而不是展示给别人。”朱雨濛目光有些黯淡。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希望你能还给我那条钻石项链,那是我送给她的纪念物。”她的眼中多了些晶莹,“对我来说,它的意义非同寻常。你可以用你认为安全的方式交给我,必有重谢。”
“到底是什么让你认为钻石项链在我的手里?”
“因为它是我送给女儿的东西。”
“我知道女性的直觉很灵敏,但这一次你错了。”我烦躁地说,“无论是不是你叫警察去调查的我,我都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还给你。”
“请你永远不要低估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以及她因此能采取的行动。”
“爱?你和她的关系真的很好?”我忽然想到了小许的话,决心试探一下。
她的神色顿时变得很复杂,那是苦涩,愤怒,惊疑的混合:“你从哪儿听到的传言?”
我沉默着。
她静静地看着我,褐色的眼球仿佛凝固了,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我觉得人分两种,一种生于凌晨,生长于清早,成就于正午,安享于黄昏。另一种人出生在黑夜,行走在黑夜,摸爬滚打在黑夜,他们忍受的动力只是为了目睹黎明之光……我就是这种人。”
“那又如何?”
“算了,你不会懂的。”她叹息道,“换一个角度吧……那串项链上的钻石其实是假的。我能感觉到你对珠宝有相当的研究,可它还是骗过了你的眼睛,原因很简单,上边的瑕疵绝不应该是高仿钻石应有的,完美更容易蒙蔽大多数人,但你恰好属于少数派。”
我思索着,迟迟没有开口。
“我给你一天的考虑时间。”朱雨濛举起杯,“明天晚上请你来参加节目,那将是夜旅人的最后一期。它出了太多意外,台领导决定中止。那时,你要我一个答复。”
“否则?”
“没有否则,我们都别无选择。”朱雨濛慢慢地喝光杯中的液体,眼神陡然变得深邃而阴冷,“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是一个行走在黑夜中的旅人。”
我当然明白,那意味着不择手段。
“我会去的,但有个条件。”我缓缓地说。
“什么条件?”
“我要茉莉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