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为虚

这天,他估摸着小水鬼已经失去耐性,于是尝试着摘下帽子,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瞥了瞥,这才重重地松了口气。

这些年他见过许多鬼魂,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没有恶意,只是希望与人交流。最一开始的时候,他怀着对毛小雨的情义,抱着美好而单纯的愿望,还曾主动与他们沟通,帮他们完成心愿。他觉得这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让他游走在人鬼之间,帮助别人的同时,自己也觉得快乐而自豪。

我是被上天选中的人,我与众不同,我肩负着伟大而神奇的使命——这是他最初的美好想法。

但初二时的一次经历,却令他心惊肉跳,至今忆起都后怕不已。

那一年,他的母亲因为胸闷、呼吸急促等症状被送进医院。可医生做了全面的检查后,并未发现母亲的身体有任何异样,医生们研究了半天,最后被诊断为植物神经功能紊乱,住院治疗。

但母亲的症状并未好转,反而愈加严重,全身冒冷汗、抽搐,甚至有濒死症状,几度被送进急救室。

有一天夜里陪床时,他的余光里出现了一个穿着婚纱的女人,裸肩、束腰,绣着小花的蕾丝层层延伸到裙摆。她面色红润,妆容精致,指甲涂成鲜亮的红色,非常喜庆。她静静地站在母亲床边,丝毫没有一点女鬼的样子。

“你的新郎生病了吗?”季天佑转过头问她,却发现病床边除了自己再无他人。很快,她再次出现在他的余光里,一眨不眨地,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与他对视着。

她不是人。

季天佑虽然能在余光里看到鬼,可他并不能听见鬼魂的声音,只能通过手势或口型判断他们的意图。

“戒指。”新娘指了指母亲的手指,又指了指病房外,比画了许久,季天佑才明白,她和新郎在新婚夜中煤气身亡,被送到医院抢救时,不知哪个护士趁乱偷走了她的结婚戒指,而那枚戒指,和他母亲的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他留意到她的手一直紧紧攥着母亲的手,这也许才是母亲迟迟不能痊愈的原因。

“我帮你找到戒指,你离开我妈妈!”他说。

新娘点点头。

可是季天佑高估了自己,他又不是名侦探柯南,连女鬼都不知道戒指在哪里,他怎么可能找得到呢?结果,他本想帮她,却因此惹怒了她。他眼见着她恶狠狠地爬上母亲的病床,眼见着母亲再次被推进急救室,自己却无能为力。

那是季天佑人生中最为惊心动魄的一夜,他祈祷那只新娘鬼只是一时生气,他祈祷她不是能够附身的那种厉鬼。事实上,迄今为止,他还从未见过具有附身能力的鬼魂,曾经有一只很友善的鬼魂告诉过他,想要附身在活人身上,需要很多苛刻的条件。那一夜他焦虑万分,既担心母亲死去,又担心被活着推出来的母亲不是真正的母亲。他见过不少鬼魂,却从不懂得如何与他们对抗。电影中那些降妖伏魔之术都太虚幻太空泛,大抵编剧们对此也模棱两可,没一样具有真正的参考价值。

他设想了无数种结局,却没想到这件事竟没头没脑地结束了。早晨时,母亲被推出急救室,虽然虚弱,但总算脱离了危险。只是后来出院时,她的戒指莫名丢失了。也许是掉在了急救室,也许是不小心夹在换洗的被褥里,也许是洗漱时漏进了下水道,也许是……

母亲对那枚丢失的戒指并不在意,连提都从未提起,就像它根本没存在过。有一次,季天佑假装无意地问起,母亲只淡淡地说了句:“送人了。”

现在想来,母亲的病与那新娘鬼并没有直接关联,她当时患的是急性焦虑发作,是精神疾病,焦虑障碍的一种,之前不见好,只是没对症罢了。可是,那女鬼发怒时的样子,却令季天佑胆战心惊。他终于明白自己并非无所不能,他终于知道若不能达成鬼魂的心愿,会引发什么后果。

从那以后,季天佑便不再热衷于通灵这件事,能避开就尽量避开。后来经历了一次更为可怕的事件之后,他就干脆对余光里的他们视而不见了。

他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从茶几上拿起几粒抗抑郁的药塞进嘴里,然后晃到洗手间,俯身打开水龙头,就着凉水咽了。

不经意地一瞥,就见小水鬼从水池里钻出来。

这挨千刀的东西怎么还没走?!

季天佑实在不想再套上井蛙帽,干脆豁出去,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女孩面无表情地嘟起嘴,模样虽可爱,但神情实在阴森,她用口型说道:“我迷路了,回不到河里……”

“泰迪熊太重了,所以爸爸妈妈找不到我。”女孩又比比画画地说了来龙去脉。

季天佑无奈地叹口气,套上背心罩上帽子,一路低着头来到不远处的公话亭,“喂?110报警中心吗?护城河里有个被淹死的小女孩,嗯,对,本市的护城河。什么?哦,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只隐约记得她穿着一件格子连衣裙,因为身上绑着被塞满碎石的泰迪熊,所以尸体一直没浮起来。嗯,没错。什么?不不不!我不是凶手!我只是凶手抛尸时的目击者,因为害怕所以一直没敢报警。凶手的样子吗?”他余光瞥了眼脚下,继续说道,“只知道是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天太黑了,看不太清。”

挂了电话,季天佑如释重负。可他刚转过身,却猛地一哆嗦,惊呼道:“人吓人吓死人的!你干吗无声无息地站在我身后?你跟踪我?!”

“我只是想去你家拜访你,不想却在这里遇到。” 潘润嬅微微扬起嘴角,眼中带着一丝得意,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似的,“你刚才电话里说的那个女孩,是不是你杀的?”

“有病!”

“若不是你杀的,那你怎么知道她的尸体上还绑着泰迪熊?你说天太黑你没看清凶手的样子,可是又连泰迪熊里面装的什么都一清二楚,这不是自相矛盾吗?除非你就是凶手!要么,就是你看见了她的鬼魂,她拜托你报警的对不对?你真的能通灵对不对?”潘润嬅急切地拽住他的胳膊,“求求你,帮帮我!”

“我真的无能为力!”

“那我就真的报警!就凭你那前后矛盾的报警电话就能让警方怀疑一阵子了!”潘润嬅从挎包里掏出一张图片,“还有!你看看罗汉的左耳和脸颊的交接处,你仔细看看!那分明画的就是我的男朋友云宏!你口口声声说不认识他、没见过他,又怎么可能在他死亡两年后画出他的样子?别说这是巧合,我不信!”

季天佑接过图片,对着路灯照了照,紧紧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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