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夏
文/花舞陌轩
1
仲夏。
头顶那深浅不一的蓝恍若铺满了矢车菊的花囿，流云如风，仿佛一仰头便能闻到甜涩的香气，天空像极了他初次见她时的模样。
流着鼻涕一点都不讨人喜欢，头发乱得像稻草，更过分的是稻草上还插了一朵山金车，脚上竟然只穿了一只鞋，唯一的优点大概只有皮肤比较白。
“白皮肤的外星人。”
——这是五岁的程昊凉对新邻居乔琪的第一印象。
2
邻里的小孩总是特别容易玩在一起，虽然其中一个是“外星人”，却也不妨碍童年的友谊，程家父母总是耳提面命地要他多多照顾“小妹妹乔琪”，导致他的童年记忆都盖上了她跋扈的黑手印。乔琪彻底粘上了程昊凉，以为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以至于在夏日午后小盹时说出“太阳太亮快把它关掉”之类的梦话。
还真的以为他是可以拯救地球的超人。
其实到现在为止，程昊凉都不愿意承认乔琪是他的“青梅竹马”，如果有什么词语能够更加贴切地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么非“瘟神与受害者”莫属。
到了一定的年纪，女生当然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不修边幅。但或许只有程昊凉知道，乔琪的内在是比她的外表杀伤力还要巨大的存在。
至于对彼此的称呼。程昊凉总是信手拈来，从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喂”，到愤怒满点煞费苦心的“宇宙毁灭者×型”，而乔琪就明显要专一得多，她没心没肺没大没小地学着他的爸妈那样叫他阿凉，以至于认识五年之后她还没搞懂他的真实姓名。
转折的契机是小学四年级时的文艺汇演，乔琪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成了司仪，当她举着节目单，奶声奶气地报出“表演者程——无——凉——”三个字的拖长音，辅以“这个人是谁”的苦恼表情时，所有的家长都一同地陷入了沉思，到底是哪个有才的家长为孩子取了这样的名字，其中自然包括一同做沉思状的程家父母。
待看见一脸哭相的自家儿子出现在舞台上，两人才恍然大悟，下一秒只见程无良张牙舞爪地向着无辜的乔琪小姑娘扑了过去。
“我叫程昊凉!”
扭成一团。
早就忘记当时乱七八糟的局面是怎么收场的，但“无良(凉)”这个绰号从此走红，始作俑者乔琪曾一脸无奈地表示：“谁叫你的名字这么难念。”
诸如此类不堪回首的往事，程家少年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有爆血管的危险。
而关于将来的志愿，在写小学同窗的同学录时，她的答案一致得很彻底。
“程太太”三个大字张牙舞爪，毫不含糊，以至于小学同窗每次见面时都会调侃性地关心起这个问题，连他都不胜其扰。据说因为这三个字的关系，路遇小学同窗谈及此事，至少气跑了三任女友。
某一次听说他网恋，连QQ都不爱上的她居然也想凑一脚，兴致勃勃地注册了ID号。
那时候他早就是八十级的星将了，天天忙着刷BOSS下副本打工会战，没时间理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菜鸟，终于有一天他被她各种白痴问题问得不耐烦，噼里啪啦打出三个字：“问度娘。”
那头她一边天真地回复“度娘在哪儿”，还一边打开NPC菜单试图搜索，不知道一脸郑重+镇定地敲下“在谷叔隔壁”然后按下发送键的他是不是更值得膜拜。
“谷叔在哪儿?你不会直接给个坐标咩。”那边查找未果，耐心告罄地丢回来一个哭丧着脸的表情。
程昊凉终于抑制不住笑得趴在桌上，就在这个时候BOSS爆了极品装备被别人捡走，大半个小时的心血付诸东流，他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乐极生悲。
“乔琪，你这个扫把星!!!”键盘敲得噼啪响，三个感叹号朝着无辜的女生劈头盖脸地甩过去。
网恋原本就是儿戏，时间长了自然不了了之，而因为“程太太”的存在，程家少年的感情杯具就从未停止过。
“你真是我人生的绊脚石。”他曾针对此事由衷地感叹过。
“小米填的是美少女战士，小光填的是黑猫警长，你怎么都不说他们。”始作俑者对于同学录事件丝毫不见愧色，居然还振振有词。
“那不一样。”他扶额，试图对她阐明事情的严重性。
“有什么不一样。”她扁了扁嘴，“反正都是些不会实现的事情。”
听起来有种一语成谶的怅然，程家少年却对乔姓少女的敏感玻璃心毫不关心(注：这仅代表程昊凉的观点，乔琪对此表示不以为然)，依然故我地广交女友，女友们从各方面与乔琪相比较，都是天堂与地狱再往下挖十层的茶具。
比如程昊凉的现任女友尤若童，便是从长相到性格都无可挑剔的优质美女。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是尤若童先落落大方地向程昊凉告白，两人才一拍即合地开始交往，全校行情最为走俏的两个人同时结束单身身份，校园里哀鸿遍野，横尸满地。
听闻这第一手的劲爆八卦，乔琪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让那些打赌她一定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输了个底朝天。
谁也不知道她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3
如果你的朋友太过不经世事，胸无城府，那么你是选择耳提面命地告诉他／她社会的险恶，还是选择站在一旁默默地守护他／她的单纯?
程昊凉明显是后者的坚决执行者。
用他的话说，即使是想要对乔琪说教，最后都一定会被她天马行空的火星思维拐带，到最后角色颠倒，被扣上各种“心理阴暗”、“被害妄想”等等无中生有的帽子。
然而。
尽管表面上不以为然，却隐隐约约觉得那是弥足珍贵的东西。
某个星期日，程昊凉抽空陪尤若童逛街，却在市中心的公车站发现了乔琪。
没有人规定见到熟人一定要打招呼，更何况是一个危险的脱线星人，他正想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揽着女友走开，却未能避开乔琪敏感的“程昊凉探测雷达”。
“阿凉～～～”颤着声音向他的方向冲过来的乔琪引来了极高的收视率。
他条件反射地扶额，倒是尤若童笑吟吟地和乔琪打着招呼。
“阿凉，可不可以借我你的钱包!”等她在他的面前站定，他才发现她红着眼圈，一泡泪水在眼眶里戏剧性地打着转，辅以哀哀戚戚的表情，程昊凉还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看到自己的手毫不犹豫地摸出皮夹递到了她的手中。
被小偷扒了，以至于没钱坐车回家?
还是肚子饿了，却忘记带钱，专程在这里守株待兔?
事实证明程昊凉还是低估了乔琪的杀伤力。
只见她捧着钱包颠颠地跑回车站，程昊凉这才看清楚原来在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一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模样，乔琪对他又是嘘寒问暖了好半天，像是颇为同情他的际遇一般应景地流下两条宽海带泪，最后两张百元大钞不可逆转地被塞进了中年男子的衣兜。
“不需要去提醒一下她，那个男人很有可能是骗子吗?”尤若童抚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程昊凉淡定的表情。
“如果有用的话。”程昊凉继续淡定地看着乔琪为中年男子叫了一辆的士，并热心地付了车费。
“你还真是宠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