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
机会这东西是一个连锁反应,得到了这个机会,才能得到下一个机会,然后得到最终的机会。如果第一个机会没把握住,后面的就不用谈了。所以我当时就决定,消息必须要传出去,要打击阿曼,更要挑拨润珍。
我成功了,阿曼的名声不好,客人很少,唐六爷对此虽然没说什么,但表现得也不怎么高兴。润珍本来客人就少,经历了碎玻璃的事情之后,客人更不用提了。倒是我,因为她们两个低迷了下去,我倒反而变得受人欢迎起来,书中说得此消彼长,或许就是这个意思。
我为自己的变化感到很高兴,那些日子梳妆打扮都变得十分用心,也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唐六爷将我叫进房间,告诉我电影的女主角由我担任。在等待的过程中,我偷偷往自己的舞鞋里倒了一些碎玻璃,然后在后台大家都忙着梳妆的时候,装作很无辜地把脚伸进去,然后尖叫着栽倒,等大家都围过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将鲜血淋漓的脚从鞋子里拿出来,大家都有些惊讶地看向了润珍。
她则是一脸的意外,“都看着我做什么?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那一刻,我脸上挂着泪,心里却笑出了声。那个留学海外的公子送给必欢的侦探集真是个好东西,必欢太笨,竟然没有看,否则的话她就会知道,那是一本多么迷人的东西,虽然故事大多类似,但只需看过前半本,收益也是颇丰。那书上说,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循规蹈矩的生物,惯性思维支配,有其一就有其二,当一件事发生之后,第二件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人们很自然的就会和第一件事联系到一起,这或许也是个连锁反应吧?
我看着润珍在大家的指指点点下落荒而逃,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那一瞬间,我看了阿曼,她靠在大门口,有些意外地看着我,或许她看穿了我,或许她没想到,其实我也是个极有城府的人。
其实,能在偌大的上海滩,能在复杂的在水一方度过这么多年,谁又是简单的呢?小瞧别人,就等于给自己埋下隐患。
我在玫瑰园养伤的那几天,听说在水一方的舞女们闹了起来,吵得唐六爷心焦。后来没什么解决办法,只好把千夫所指的润珍赶回了家,美其名曰散散心,其实等于关了禁闭。
润珍外号胖李逵,平日里就对旁人十分鄙夷,若谁犯在她的手里,少不得要挨一顿欺负,她虎背熊腰,力气又大,一般人不是她的对手,这次事情一出,往日里受了她欺负的舞女们立刻团结一心,吵着要唐六爷做主。
这样毒心肠的女人留在在水一方,别人也不用安心工作了。
润珍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走了,据说唐六爷不许她回玫瑰园。润珍和我们还不一样,我和阿曼、必欢都是孤儿,无父无母,浮萍柳絮,我们只要养活了自己,就皆大欢喜。但润珍不同,她不但父母俱在,下面还有七八个弟弟妹妹,张着嘴等着她赚钱养家。所以润珍一直很爱占小便宜,必欢死后,那些首饰大多给她典当了七七八八,都充作了家用。
她被赶回家,可想而知,压力甚大。
只可惜,我没想到,没过几日,有人带来消息,润珍想不开,跳黄浦江自杀了。
我托人打听去,才得知润珍回了家,没了收入,一家人没什么办法,打算把她卖给富商做小,那富商都七十的人了,润珍自然不乐意,寻路无门,最后只好草草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几乎是一夜未眠,凌晨时阿曼从在水一方回来,看到我还没睡,冷笑着问道:“怎么?做了亏心事,吓得睡不着?”
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五】
脚伤养了一个星期差不多就好了,我去在水一方领工钱的时候,会计部正忙成一团。见到我来,汤会计推了推眼镜,“来拿工钱?我现在就给你算。”从一堆票据的下面抽出算盘拨弄起来。
我看其他两个会计还在翻翻找找,忍不住人,“什么东西没了吗?”
一个年轻会计本能地回答道:“就那个账本……”话音还没落,果断闭了嘴。汤会计瞪了他一眼,碍于我在场,没法发作。我连忙转了个话题,“必欢的工钱领了吗?”
汤会计点点头,“领了,这丫头也有趣,去世前两天过来找我,说是急用钱,要提前支出来,必欢是老人了,大家都熟悉,我见她困难,何况六爷之前也交代若是熟人用钱,可以提前支付,就给她结算清楚了。倒是润珍的工钱还没领。”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一月未出,在水一方却死了两个当家花旦,难怪他觉得惋惜。我拿着工钱出了会计室的门,忍不住好奇,必欢将死之前,竟然结了工钱,难道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百思不得其解,我回到玫瑰园,忍不住推开了必欢的房门。自给她收拾过遗物之后,我再也没踏进过这间房门一步,如今再来,竟然有种意外的冰冷。我坐在必欢的床上,四下看了看,忽然愣住了。
床正对面的墙壁上,竟然挂了一幅油画。这年头油画刚刚盛行,据说是从欧洲那边传进来的,许多人都喜欢,也有人评说它不如国画缥缈自在。画中是一朵枯萎的向日葵,显得那么粗糙悲哀。
之前我来必欢的房间,好像从没见过这幅画,这到底是必欢死前买的,还是死后有人挂在这里的。收拾遗物的时候,好像也没注意过,抬起脚就要去问润珍,走到门口时才忽然想起,润珍也死了,她沿着黄浦江漂了五六天,尸体都胀了起来。
润珍埋在了必欢的身边,或许此刻就在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打了个寒战,刚走出去,就见阿曼的房间打开了,她穿着丝绸的睡衣,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一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必欢回来了呢。”
她说完,就转过头回了自己的房间,房门却没关。我缓缓走到她的门前,问她,“必欢死的那晚,叫你进她的房间做什么?”
阿曼在自己的柜子前翻翻找找,“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回头笑看了我一眼,“怎么,你还以为必欢是我毒死的?”
我没回话,看着她从自己的柜子里抽出一条新烟,然后盯着包装愣了一下,“谁给我打开的?你偷抽我的烟了?”
我摇摇头,“我不抽烟。”
阿曼这才恍然大悟,“哦,对,我忘记了。”她飞快地抽出一盒烟,打开来叼了一根,一边点着了一边对我说,“当年咱们四个,也算是各怀鬼胎了。从咱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当舞女的时候,就别提什么好姐妹了,多让人恶心,大家为了自己的利益,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啊。现在就剩咱俩了,你说,咱俩会是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