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颜
文/落云卿
楔子
“我想要老去。用最迅速、最果断的法子变成鹤发鸡皮的老妪。”她握紧了手里的茶盏,身体因为紧张而僵硬。
对面男人修长的手指在空中比了比,饶有趣味地提醒:“旁人都想要青春永驻,你却要放弃它?你的脸上、手上、身上,都会爬满褶皱的纹路……可不能后悔啊。”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二八年华的妙龄,却要过生不如死的生活,那才叫我后悔。”少女抬起眼睛,“空颜斋的顾老板能通灵,满足客人所求,我这点愿望一定可以实现——只是要怎样的报酬?”
顾辞为少女添上茶,茶水流动的汩汩声中,他不紧不慢地回答:
“还要什么报酬呢——你想放弃的,正是你最无价的东西……”
一
少女云伽的好日子,从母亲去世那一天起就结束了。
她是积劳成疾而死的——父亲好赌,家底被输了个精光,最后追债的人杀到家门口,硬是打折了父亲的腿才算了事。
父亲再不能行走,身上又有了病,原以为不久就会撒手人寰,没想到却是被拖垮了的母亲先走一步。
想到这里,云伽恨恨地剜了一眼父亲,他躺在床上,发现了女儿投过来的目光,不耐烦地挥手:“去!不是叫你给我倒碗水吗?别站在那里跟个木头桩子似的遭人嫌。”
云伽把碗重重磕在桌子上,里头的水洒出来了大半,父亲大叫着:“作死的东西!看我没法打你就给老子脸色瞧,不孝的东西!”
她袖子里的手指攥起来,忍了又忍,拿着墙边靠着的锄头出门去了。
“你也嚣张不了多久了……”父亲兀自嘀嘀咕咕,“等和那人谈好了,老子还用得着这么低声下气地求碗水喝?”
走在自家那几亩薄田里,云伽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她抬手挽了挽耳边散落的发,却发现手背不似从前光滑,指尖已经有了薄薄的茧。
家里只剩她一个了,白天要像男人一样耕作,晚上还要在灯下做些绣品拿出去卖钱,虽然她不是肤如凝脂的富贵小姐,但就算是寻常农家女儿,也没有这样拼命地辛苦过。
云伽拔了根杂草,手指一捏,绿色的汁液溅上了手指。
家里唯一的资产就是这巴掌大的一块地,只是太贫瘠了,当初拿去抵押父亲欠下的赌债人家都不要。
她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病入膏肓还挑剔刻薄的父亲能早些去了——若是她独身一个,兴许日子还好过些。
“罢了,少想这些,晚上还有一批绣活儿要做呢。”云伽自言自语了一句,没精打采地拿着锄头走向田地的尽头。
二
直到日暮西山,云伽才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家。
桌上燃着烛火,她的眼皮一跳,看向床上的人影,“有人来过了?”
“嗯。”父亲的脸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语气却是少见的平静,“闺女,爹有个好法子。”
云伽眯起眼睛,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好法子?”
“方才村口的刘三小子来过了,给你介绍了一户好人家。”父亲的语气里有几分自以为是的得意,“是一家大户人家的老爷,你嫁过去了,可不愁吃穿。”
云伽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声音带了怒气:“是那户姓李的老爷?哈,他的年纪做我爷爷都够了!他好女色,他的原配善妒,你忘了当初卢家的二姑娘嫁过去之后是怎么无声无息地死了的吗?”
“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征求你的意见,而是让你接受我的安排。”父亲缓缓道,“长者为尊,你身为子女理应为父母分忧,恪尽孝道。”
云伽的身体颤抖起来。她知道父亲是说真的。
她这个父亲是完全做得出卖女儿这类事的,她该庆幸,至少没被卖到什么风月场去。
“他们给了你多少钱?”云伽颤声,“没了我,你一个半身不遂的人,就算拿了钱也没法享受。”
“不用你操心。李老爷自会找人照顾我。”父亲的眼睛一瞥,“无论找谁,都比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强。”
这话里的责备意味太过明显,云伽真的慌了,她急忙跪下来,膝行至床前。
“我不去。”她抓住父亲的手,哀求,“我知错了,我会好好种田,好好照顾您,千万别让我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爹!”
她已许久不曾好好唤过父亲,此时那语气带了恐惧的尾音,连桌上的烛火也晃了晃。
“求求您!求求您!别让我去!我会孝顺的!”她的发髻散落,泪水夺眶而出。
“五天后,李老爷府上自会有人接你过去。”父亲半寐着眼,显然已经不愿意再多说话,语气带了三分不耐烦。
“爹……”
云伽跪坐在地上,睁大着眼睛看父亲缓缓陷入沉睡。恳求已经没有用,她扶着床沿站起身,余光看见床边的窗台上放着一把剪刀,少女伸出手,抓住了那冰凉的物事。
父亲的胸口随着呼吸起伏,只需戳进去——
云伽的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最后还是没敢下手。
无论多么厌恶他,这个男人终归是自己的爹,弑父的罪名太大了,会让她一辈子也不得安心。
剪刀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如同简短的叹息。
三
河水冰凉彻骨,云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天边的火烧云染红了一片天,她痴迷地看着那景色,犹豫着缩回了被河水打湿的双脚。
她舍不得就这么死了。
她能下地干活,能针织缝补,若是她只身一人,可以活得很好。
父亲的身体状况明明已经是油尽灯枯,可即使这样,他却还是不愿意放过自己,要用女儿的青春去换一时的挥霍,断了她所有对未来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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