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者

面对这种情况,我们只能相视苦笑。把她赶出去之后,就继续给病人治疗了。

不过,这件事并没有结束,它的后续发展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这天晚上我值班。值夜班基本上是闲着的,因为病人在晚上出现突发状况的并不多。似乎死神也不愿意在晚上折腾。

我百无聊赖地待在办公室里,随意翻了翻之前的记录。无意间看到了那张写着“目语”的记录。

手、义、女、互、一、久、七、3。

既然没事,那么就试着破解一下吧。

我倒了杯茶,铺开一张白纸。

第一个字是“手”。

这个字应该不是病人想写的,因为他的手除了外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这么简单的字护士应该不会记错,那么……它应该是和后面的字合并?

第二字是“义”。手跟义合起来是什么字?

如果局限于字本身,肯定会进入误区,因为这份记录都不一定准确。不过,每个字的笔画应该没有太大误差的。

我把这两个字的笔画拆开,按顺序在纸上乱画乱写。

写着写着,我发现把这两个字的笔画按顺序写下来的话,就会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似乎是平时很熟悉的一个字……

突然,我抓住了一种感觉。我把“手”中间的那道横拉长,加上“义”字的笔画,一撇一捺一点。

纸上显示出来的,是一个夸张别扭的“我”字。

原来是这样!我精神大振,来了兴致。

第三字是“女”字,笔画没错的话写不出别的字。但和“我”字连起来就是“我女”,没有意义。也许第三字和第四字也是一起的?

第四字是“互”。这字的笔画用眼睛写的话很容易写错,比较难猜,不过既然“女”是这个字的偏旁,那么从带“女”偏旁的字里找就是了。

带“女”偏旁的字有“奶”“如”“妍”“妈”“奸”“姓”我试着用眼睛把“互”字笔画加到“女”后面,一个字一个字地排查,“奶”不对,“如”不对,“妍”不对,“妈”……

“妈”!

如果用眼睛写的话,“马”字和“互”字非常像!而且“妈”这个字和第一个字“我”连起来是“我妈”,并不冲突!

不过……病人不应该说自己哪里不舒服吗?说他妈干吗?

我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老实巴交、爱子如命的女人。

继续吧,下面还有好几个字。

一、久、七、3。

听起来像是一九七三年,不过他要是说“我妈一九七三年”,倒像是要讲一个长篇故事了,肯定不对。

最后几个字中,最特别的就是“3”。我想,他写汉字的时候应该不会突然加入一个阿拉伯数字吧?他想写的应该是汉字“了”吧?

如果这样的话,加上前面两个字就是“我妈……了”。

这倒是像句话,只是缺乏中间的关键词语。只要破解了中间的“一久七”,就可以知道病人到底想说什么了。

我在纸上乱写乱画,将每个字拆开,胡乱组合,却始终没有头绪。

思考了这么久,我的思路有点儿混乱。这种纯属猜测的事,硬钻会进入死胡同的。我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看表,已经半夜两点多了。我决定先去洗把脸,放松放松脑子再说。

我站起来,往洗手间走去。深夜医院的走廊十分安静,病人们都睡得很熟。果然如我想的那样,死神在夜里也是需要休息的……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闪了一下,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死神……死……

我想起了一件琐事。

初中时候,某天下课,我同学跟我开玩笑说:“你知道‘死’字怎么写吗?就是一个歹徒,拿着匕首……”他在纸上写下“歹”“匕”两个紧挨着的字,然后把“歹”字上面那道横一拉长:“一捅!你就死了。”

“死”字拆分来看就是“歹”“匕”,也可以说是“一”“夕”“匕”,这和“一”“久”“七”多么相似!而且笔画、顺序完全一样!

那么这三个字合起来就是一个“死”字了?再放回原来的句子中就是……

“我、妈、死、了”!

04

深夜,医院,寂静的走廊,我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他妈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死了呢?是我搞错了吗?

但病人那激烈的情绪,那充满了恐惧的眼神……我不由得干咽了口唾沫。

就在这时,我的耳朵捕捉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种声音极其细微,细微到难以捉摸。如果我刚刚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去洗手间,绝不会听到这声音。

我侧耳倾听,那声音虽然低微,却十分急躁,像是一只被困在塑料袋里的老鼠在拼命挣扎。

我循着声音慢慢找去,声音似乎是从离我两步远的那间病房里发出来的。那是张婶儿子的单人病房。

我趴到门上仔细倾听,听得清楚了一些。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挣扎?

半夜怎么会有挣扎声,难道有人想在医院里行凶?!

不容多想,我推门而入。屋内漆黑一片,我“啪”一声打开灯,却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张婶一条腿的膝盖压在病人胸膛上,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奶瓶,似乎要喂他什么。而病人满头满脸都是血,正拼命扭动着脖子,十分抗拒。

奶瓶里装的,是暗红色的液体。

因为我推门开灯,张婶下意识地向我这边看来。我看到她的腮上、额头上都沾上了点点血迹。

我下意识说了一句:“你做什么!”话一说出,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颤抖且低沉的。

张婶看着我,讪讪地从病人身上下来,把暗红色的奶瓶放到桌上。这时候,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啰唆拘谨的家庭主妇,好像刚刚野蛮地把膝盖压到病人身上的完全是另一个人。而刚刚从她的压制中解脱出来的病人,则发出愤怒而崩溃的哀号。

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我心乱如麻。而张婶低着头,轻轻地搓着手上的血,像是一个偷偷玩泥巴被家长抓住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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