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者
是啊,刚刚手可以动了,大部分外伤也好了,这个时候竟然……
等等,婴儿?!
我如遭雷击,全身一颤。
是啊,婴儿。
初生的婴儿,无法站立,无法抓东西,无法说话……确实和这个病人极其相似。
这种相似只是巧合?还是……有人有计划地把他变成了“婴儿”的样子?
挑断了手脚筋让他四肢柔软无力;
砸断了脊椎让他无法站立和坐起;
割掉舌头让他只能咿咿呀呀;
重击头部让他终日浑浑噩噩。
像是雕刻一样,把他身上比婴儿多的东西一点一点敲下,他就变成了婴儿。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了……张婶的奶瓶。
病人在张婶的眼中,似乎就是一个婴儿。
在录像中,病人的伤势恢复得越好,张婶就越暴躁。而在病人熟睡时,她却是一如既往的慈爱。是不是因为病人越健康,就越不像婴儿,而张婶……却希望他一直像个婴儿?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这次意外……
06
我们拼尽了全力,却终究没有挽留住病人的生命。
病人的遗体从急救室里推出来,张婶哀恸欲绝,号啕大哭。我从急救室出来,没有停留,而是直奔监控室。
我迅速调出了那个病房的录像,快退到病人从病床上“摔下”之前的几分钟。
录像中,张婶先是走到门口探头探脑,似乎在确认走廊上有没有人,然后走到病人身边,举起一个椅子,用椅子尖锐的角猛地砸向病人的脑袋。然后她放下椅子,快速把病人掀下了床。最后她抱住地上昏死过去的病人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捶胸顿足。
果然。
病人越健康,就越不像个婴儿。这个时候,张婶就要再把他“变成”娇痴无力的婴儿。
在张婶眼里,病人似乎只是一个婴儿的仿制品,一块可以随意雕刻的“原材料”。
如此说来,病人可能根本就不是张婶的儿子。
“我妈死了。她不是……”
她不是我妈。
我跑出监控室,跑到手术室门口,却发现门口只有死者的遗体孤零零地停放在那里。
张婶不见了。
我抓住一个护士问:“刚刚在这里的那个病人家属呢?”护士回答道:“刚刚还在,现在不见了,可能上厕所了吧?”
上厕所?有这么巧吗?
我急忙从楼上到楼下找了一遍,却没有发现张婶的身影。
雕刻品一旦“坏掉”了,就果断抛弃吗?当然了,她爱的是自己雕刻出来的“婴儿”,而不是死人。
搜寻未果,我心情沉重地爬上楼梯。在爬到四楼楼梯拐角的时候,我无意间向窗户外看了一眼。我看到很远的地方,一个小小的熟悉的影子,在茫茫人海中载浮载沉。那人影突然停下,转头向着医院的方向看过来。
她看着医院大楼,脸上的五官动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我如坠冰窟,动弹不得。
她转身离去,消失在人群中。
张婶就那么消失了。
我报了警,把监控录像交给警方。警方开始介入调查。
警察告诉我,很多年前,张婶曾经有一个儿子,却是个可怕的畸形儿。为此,孩子的父亲狠心离开了他们,但张婶却视那孩子为珍宝。可她的孩子还是在一岁左右的时候夭折了。
据张婶的邻居说,孩子在的时候,张婶没有一天不快乐。
我问了一句:“她的那个畸形孩子,是不是有一只眼睛长到了这里?”我比画着右眼眉毛上面的位置。
警察一惊:“你怎么知道?”
果然,病人的右眼被戳瞎、而额头上却多了一个很像眼睛的伤疤,不是没有来由的。
即使是如此可怖的畸形,在母亲眼里也是疯狂雕刻的美。
警察在张婶的住处还搜出一具腐烂的尸体。那尸体被大塑料袋一层一层包裹得严严实实,散发不出臭味。不过那尸体倒不是和刚刚去世的那个病人一样多处受伤,而只有右眉上方一处致命伤,那是重物多次凿击的结果。
看来那是张婶的第一个“原料”,只是没有掌控好力道,把人砸死了。而第二次她就有了经验,既没有把人砸死,又在那人额头上凿出了一个很像眼睛的坑。而后她就在这个比较满意的作品上,开始了疯狂的“雕刻”。戳瞎右眼,挑断手筋脚筋,砸断脊椎,割掉舌头……病人越来越虚弱,越来越像她的那个畸形儿。但在疯狂的摧残中,受害者也越来越接近死亡,张婶就冒险把他送进了医院治疗,想要延续这件作品的生命……
07
警察一直没有停止寻找张婶,但她像是一粒盐消失在大海中。
我常常想,她会在哪里呢?她可能会隐藏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将某个无辜的人囚禁起来,百般摧残虐待,直到他爬不起来,然后她会把受害者当成自己的孩子,细心地照料呵护,等到受害者身体稍稍复原,就再次摧残……
张婶的故事只是我人生的一段恐怖插曲,她常常出现在我的噩梦中,但终归和她没有了交集。
两年过去了。
我在办公室百无聊赖地看报纸的时候,看到了一则新闻,《好心大妈靠捡破烂收养六名弃婴》。
新闻占的篇幅很小,却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脸上打着马赛克,模模糊糊,但我还是认出了那个人。
我立刻向警局跑去。
警方对我的情报非常重视,立刻联系了当地的警察,警察破门而入将她抓获。经确认,她确实是那个至少背负两条人命的张婶。
我没想到这辈子还会找到张婶,更没想到她会以这种形象出现。
据说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张婶正拿着奶瓶给一个孩子喂奶。她看到涌进屋子的身着黑色制服的警察,表情非常平静。她说:“等我给老五喂完奶,好吗?”
警察担心她会对孩子做什么,便拒绝了。张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孩子连同奶瓶一齐交给一个警察,说:“好好照顾孩子们。”
警察们发现,在那个简陋却整洁的小出租屋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一罐又一罐价格不菲的奶粉,而张婶的小饭桌上,只有半碗凉粥。
屋里的床上还有五个婴儿,有的醒着,有的在酣睡,个个白白胖胖,干干净净。
当她戴上手铐往门外走的时候,那六名婴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接二连三地大哭起来。张婶也情绪失控,泣不成声,那情景令在场警察都为之落泪。
接待我的警察说:“经检查,那六个婴儿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连营养不良的情况都没有。”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在想,这件事我是不是做错了。”
这个世界上最适合张婶的地方,似乎就是那个充满了婴儿啼哭声的温馨小屋。
警察沉默了一会儿,说:“她总要为那两条人命负责啊。”
是啊。太迟了。
张婶这辈子,幸福了一年,痛苦了半生,做了许多错事,最终才找到她真正正确的位置。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如果,她能早些找到这个正确的位置,而不是做一个“雕刻者”,这,或许会是一个美丽的故事。
创作谈:
上次在《惊徒》上发表《你梦到了什么》之后,我就很久没有再交过稿,小编都急了。不是我没有想法,而是写完了之后迟迟不发……因为对于这个故事,我感觉怎么写都不完美,一定还可以更好一点,再好一点。因为我太珍爱这个故事了。或许有人看完之后会觉得这个故事有些夸张,但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母亲对孩子的爱是世间最炽热、最浓烈的情感,无论怎样去夸张,都不算夸张。著名作家青维曾经说过:“每一位母亲都是疯子。”这不是诋毁,而是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