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者

文/青维

01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暖暖地照进来,像是掺了蜂蜜的温水一般。

我坐在桌前喝了口水,舒服地叹了口气,随手翻开早晨买的报纸。对于一个医生来讲,这样的闲暇时光真是很难得。

翻着翻着,我的手突然一抖,杯子“啪”一声掉到了地上。

我看到一则新闻。

标题是《好心大妈靠捡破烂收养六名弃婴》,上面还附有一张照片。不过,那位好心人不愿意暴露身份,记者只好给她的脸打上马赛克。

这个故事,宛如窗外的阳光一样温暖。但我却感觉到了一阵彻骨的寒冷和恐惧。

两年前的记忆如同一只从脑海深处爬出来的恶魔,把我吞噬,让我再次置身于它那阴冷血腥的腔肠之中。

我死死地盯着照片上那张模模糊糊的脸……

“是她!”

02

两年前的某天下午,我们科接到了一个重病号,我们立刻对他进行了全面的检查。

“病人胸椎遭到过重创,胸部以下可能瘫痪。”

“病人的手、脚韧带被割断。”

“病人的右眼眼球已经无法复原。”

“病人的头部遭受过重击,可能有脑震荡。”

“……”

我汇总着各方面的报告,看了病人一眼。

病人遍体鳞伤,最骇人的是病人的右眼只剩一个血窟窿,而右眉上方却有一个深深的伤疤,简直像另外一只眼睛,再深一点大脑就暴露了。从进病房开始,他就惊恐地瞪着那只布满血丝的左眼,左顾右盼,嘴里不断地发出“啊啊啊”的惨叫声,仿佛我们正在凌迟他。

真惨。

他一直在痛苦乱叫,我担心他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就凑近他问道:“哪里不舒服?”

他停下了呻吟,瞪着那只眼睛看着我,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突然张嘴向我咬过来!

我吓得几乎一屁股坐在地上,几个护士眼明手快把他按住。我惊魂未定地看着他,搞不懂跟他结了什么仇。

不过……就在他张嘴的时候,我看到他嘴里好像塞着东西。是一块四四方方、暗红色的东西。

那是什么?难道他刚刚不是想咬我,而是想让我看他嘴里的东西?

这时门口突然闯进来一个人,是病人的妈妈。

我们自然不能放家属进来,立刻把她往外赶。她一边挣扎一边扬声高叫:“你们别为难他……他说不了话,他的舌头被割掉了……”

她怎么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难道她一直在门外聆听急诊室里的动静?把病人交给了医生都不放心,真是太溺爱了……

不过……舌头被割掉了?

我突然反应过来,原来他嘴里那块四四方方的东西,并不是“塞在”他嘴里的东西,而是被割掉一半的舌头!

窗外阳光明媚,但我却感觉到一阵恶寒。

“病人没法开口,怎么办?”有个护士问我。

这可真把我难住了。在检查这一阶段,病人自己的描述是很重要的。可这病人口不能言,手不能写,连脚也不能写,这样的人怎么交流?

不过,我倒是想起了某部小说里的“目语之术”。

我凑近他耳朵,说:“你想说什么,就转动眼球跟我表示出来,用眼睛写字懂吗?”

病人愣了一下,使劲儿闭闭了眼睛。我知道他一定会很配合,因为我感觉他一直有着很强烈的倾诉欲望。

护士拿出纸笔,病人的左眼开始转动。

从右往左是一撇,横向一转就是一横。

护士仔细辨认,记下一个“手”字,又记下一个“义”字。

病人情绪激动,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转动眼睛越来越快。护士不得不快速记录。

病人不知不觉开始晃动脑袋,表情很痛苦,几乎要哭出来。但他还是着了魔一般晃着头,越来越疯狂。我们急忙制止住他。他的头部受到过重击,这样晃下去肯定出事。

病人虽然安静下来了,但他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还要哭诉。

我拿过护士手上的记录。

“手、义、女、互、一、久、七、3”。

这都是什么呀?

“算了。”我叹气,只能放弃。

我走出病房,患者的母亲立刻赶上来问我情况。我说明了患者的状况,聊了几句,她就开始喋喋不休地向我倾诉。

原来病人是一个无业游民,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还借了高利贷。后来因为还不上高利贷,被人弄成这样,扔在了家门口。

我不是没有同情心的人,但这个病人家属啰唆起来没完没了,最后竟要哭起来。我嘱咐了一句:“以后治疗时不要随便闯进来。”便逃之夭夭。

03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慢慢熟悉了病人的母亲。她姓张,我们都叫她张婶。

张婶是一个平庸的女人,平庸到似乎没听说过“惯子如杀子”这句话。

她对自己儿子的溺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我去查房时,经常可以看到她自己试水温,然后喃喃自语:“再凉三分钟吧……”看病人的时候,我说一句,她就问三句,刨根问底地问,简直像是混进医院来偷学医术的。当我受不了她的絮叨逃出门口之后,还能听到她喃喃自语:“再凉一分钟吧……”

值得一提的是,她喂病人吃饭喝水用的竟然是奶瓶。虽然病人没了舌头,进食不方便,但也没必要用奶瓶啊?

照顾病人是最无聊的,因为大部分时间无事可做。但张婶却能从早忙到晚,因为每件小事她似乎都能分成十几步去做,每一步都一丝不苟。

不过,病人对张婶一直有一种强烈的抗拒感。不过我也理解。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被当成孩子,换谁都会烦躁。

有一次,我们在打算给病人输血的时候,张婶突然闯进来,执意要求抽她的血给病人输上,理由是害怕我们这里的血不干净。

至于她是如何得知我们要给病人输血的,不用说,她又是趴在门外偷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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