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者

“你……你这是在干吗?”我定了定心才说出这句话,但说出来的时候还是结巴了。

“我听说他需要输血,就想给他补补血……”她低着头嗫嚅道,一边轻轻地搓着手上的血。

血“滴答”“滴答”地滴到地上,接连不断。

我这才发现她手上不断有新的鲜血涌出,源头在手腕处。她是把自己的手腕割开、把血沥到奶瓶里,然后让病人喝吗?

“你你……你知不知道输血要输到他血管里去?这样给他吃下去根本补不了!而且很……不卫生!”我又急又气,说话都有点儿语无伦次。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又不懂……”她低头认错,依然在轻轻搓着手。那动作自然得像是洗手一样。而从手腕伤口中不断涌出的血,就像是水龙头里流出的水。

她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与手腕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及旁边病人歇斯底里的哀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你还不赶快去包扎一下!”我几乎吼起来。难道她不知道疼?她不知道这样一直流血会死?

“好好好……”她唯唯诺诺,就要向门口走去,却还忙里偷闲地伸出手去擦病人脸上的血。可她手腕上的血还在涌出,不断地淋到病人脸上,反而越擦越多。病人呜呜嘶喊着,几乎发疯。

“快去!”我真的吼了出来。张婶这才放过病人,匆匆忙忙走出去。

在她经过门口的时候,我破解出来的那句话闯入我的脑子。

我妈死了……

虽然我们做医生的并不相信什么“行尸”“活死人”,但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不过,能流那么多血,应该不是死人吧……

我叫了值班的护士带她去包扎,然后回到病房,关上门,来到病人身边。屋里还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仿佛凶案现场。

病人的情绪依然激动,瞪着唯一的左眼,“呜呜呜”地哀号着。他嘴巴张得很大,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嘴里的半截舌头。他的四肢无力地抽动着,眼泪把脸上厚厚的血液冲开两道空白。

我看了看门口,然后凑到他耳边,说:“你妈死了?”

他一愣,左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继而使劲儿点了点头!

我心头狂跳,呼吸都错乱了。我努力平静下来,问:“她那不是还活着吗?死人的血液是凝固的……”

我还没说完,他就用力摇了摇头。

我更加疑惑了,他为什么坚定地认为那个大活人是死的?

其实这一切等到他的手恢复的时候就可以真相大白,但我实在心痒难耐。而且,对于怎么和他交流,我有了新的想法。

我拿出手机,调至“写信息”状态,说:“你想说什么,就用拼音写,我指到对的键,你就点点头,要删除你就摇摇头。确定一个字,你就连续眨眼。”

他点点头。

我用手指逐一指向那九个键,在指到8的时候,他点了点头,指向2的时候,他又点了点头,然后快速眨眼。

我一看,打出一个ta,我指向“她”的时候,他又快速眨眼。

这种方法虽然很慢,但准确性却高。我耐着性子,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打出来。

她……不……是……

在打第四个字的时候,他突然惊恐地转头,死死地看着门口的方向,气喘如牛。

我向门口看去,吓了一大跳。

张婶正趴在门玻璃上往里看。

因为门玻璃比较高,她只能踮着脚、仰着脸,眼珠往下看。那眼神,像是阴冷的睥睨。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05

在我逃也似地离开那个病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监控室,把那个单人病房这几天的监控全部调出来。

监控录像只是事后供专家研究的一份资料,平时也没人管。我想看张婶平日里有什么表现,病人给我的信息实在太诡异了,而张婶今晚的表现也很反常。今晚她那粗鲁野蛮的行为,同之前的爱子成狂的张婶简直判若两人。我想知道这一切背后的原因。

一共好几天的录像,我只能找零碎的时间看了。

这几天,张婶和她儿子相安无事,他儿子的病情也恢复得挺快。因为张婶寸步不离的守护,我几乎没有单独和病人交流的机会。病人的手指已经可以动了,但还是握不紧笔。

我一直在思考他儿子的“话”。

我妈死了。她不是……

她不是什么?不是人吗?怎么说都说不通啊……

我一有空就看那录像,连续看了好几天,都没发现张婶有什么诡异行径。倒是看到了一些感人至深的场面。比如病人睡觉时,张婶就坐在床边,轻抚着病人的头发,眼神柔软迷离,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有时候我有一种错觉,感觉如果病人醒来哇哇大哭的话,张婶一定会掀开衣服来喂奶。

不过,关于张婶那晚的粗鲁表现,我倒是发现了一些端倪。随着病人病情的好转,张婶对病人的态度也在逐渐变化。从一开始的不厌其烦,到不耐烦,到偶尔的焦躁,到暴躁。这样看来,张婶那晚的表现倒不是很突兀了。

不过,有不希望自己儿子早日康复的母亲吗?为什么病人病情越好转,张婶就越暴躁?

不过在病人睡着的时候,张婶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慈爱。

得出这个结论,我不禁有些担心。张婶的态度这样变化下去,最后会到何种地步?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病人也一天天好起来,但我却越来越担心。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像是阴云一样笼罩在我心头,但我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很快,我的预感成真了。

一天清晨,病人突然出了意外。他从床上掉下来,额头一下子撞到椅子的尖角上。他本来就有脑震荡,这次撞得这么厉害,不知道情况会有多恶劣。

我一时间心乱如麻。

在推他进急救室的时候,同事见我沉默,就跟我搭话:“可惜啊……这个病人一开始像是个婴儿一样,好不容易慢慢学会用手抓东西了,可这一撞,又像个婴儿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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