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乐的小道消息

文/猫郎君

赵小乐语文课上看武侠小说《神雕侠侣》被当场抓获,连书带人被拎进办公室。一小时后获释归来,竟带回一重大机密。

我们众星捧月赵小乐,他一激动,狗肚子盛不住二两香油,一下子就把机密娓娓道来了。“语文老头儿雄赳赳就开始训我,我一句话就把他摆平了,”赵小乐骄傲地伸着一根手指头说,“我说《神雕侠侣》也是当代文学名著,报纸上写了,金庸属于当代文学巨匠。他理屈词穷,就体罚我,让我到门口站着去,正好小谢和老王从门外边过来了。”

小谢是教导处主任,老王是我们班主任,大家暗地里一概称之为老王、小谢,以示蔑视及亲切。

赵小乐咽了口吐沫,继续,“我就听小谢说:‘你们班那对儿多长时间了?’老王想了想说:‘有半年了吧。’小谢嘿嘿一笑说:‘你还舍不得啊,有感情了啊?赶紧弄走,影响你班形象,也影响学校形象。’老王也笑着说:‘既然领导都发话了,我这两天就动手。’然后这两个家伙就走远了。”

说完,赵小乐抬头无辜地望着大伙儿:“句号,就这些。”

我问:“小谢那笑是怎么笑的?”

赵小乐沉痛地说:“正宗的冷笑。”

这下,所有人都沉默了,面面相觑。谁也不傻,都听明白了是怎么个意思了。我们学校对早恋的学生处理那是相当猛的,一般都是直接勒令退学,斩草除根。每年因为这个事儿哭天抹泪卷铺盖走人的总有三个五个的。

薛胖子悻悻地打破沉寂:“看来咱班有两位战友要光荣牺牲了。”

我们铁西重点中学高二三班共有男女学生46人,有6人正处在火热的地下恋情当中,保密措施都不错,按理来说老王应该不知道呀,不过他去年曾半真半假的警告过我们,说我们正处于青春期的骚动时期,一定要保持理智。他还迁怒于韩国电视剧,说里边老是你情我爱的,是诲淫诲盗。最后告诫我们,少看韩国片,实在想看韩国人就看点北朝鲜的老电影,都是一个人种,而且人家那里边表现的才是健康积极的人生观、爱情观。

至于我们班这6个家伙,大伙都心照不宣,分别是金长亮和赵一丹,张永恒和岳璐璐,陈立明和曹娜。赵一丹、陈立明、曹娜就在现场,我们看时,这三位已经麻了,用赵小乐的话说,就是呆若木鸡。尤其是陈立明,他的表情像蜡笔小新一样。这家伙平素多嘴多舌,一天到晚都像吃了鸡饲料似的唠叨个不停,他这个沉默状真比一百两黄金还难得。

放学后,我跟张永恒一道回家,我问他:今儿那事儿听说了吧。他呵呵一乐:刚知道。我诧异地说:你不怕?兴许就是你和岳璐璐呢。张永恒说:不会,你别跟着瞎操心了。我一听,小暴脾气就上来了,冲他嚷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还挺乐观。张永恒很有把握地说:我是有科学根据的,老王说那俩人好了半年了,我跟岳璐璐确定关系才3个月零12天,不符合条件。我一想,倒也是,就问:那金长亮和赵一丹,陈立明和曹娜呢?张永恒一脸坏笑说:他们完全符合,噔噔噔噔——本届最佳故事片即将从他们当中揭晓,这部影片就是金城武主演的——《两个只能活一个》。说完,蹦了一个高儿,破锣嗓子猛的嚎起歌来。他幸灾乐祸的样子令我十分瞧不起,我恶狠狠地咒他说:你还先别美,老王没准记错日子了。

转天早上一进教室,发现薛胖子脸上贴着三道创可贴,腮帮子似乎还有些浮肿了。我正无聊呢,就凑过去逗他:薛胖子,昨天又吃啥好东西了?薛胖子瞪了我一眼,没搭理我。赵小乐在一旁偷偷扯我袖子,压低声音说:挨干了。看我没明白,又补充了一句:被拳脚相加了。我吃了一惊,问:被人打了?谁打的?赵小乐一努嘴,我顺势望去,金长亮一脸杀气的仰躺在椅子上,活像武松武二郎,舌头顶着腮帮,正斜着眼朝薛胖子这边瞟呢。赵小乐说,金长亮昨儿晚上半宿没睡觉,琢磨来琢磨去,就怀疑他跟赵一丹的事儿是薛胖子告的密,这家伙平时老打小报告,嘴还最欠,疑人偷斧,越琢磨越像他,今儿早上一进门就猛虎下山,直取薛胖子,薛胖子防不胜防,看,满脸花了,光创可贴就买了5块钱的。我说:我还以为薛胖子昨天吃多了鸡腿又长肉了,敢情是肿了呀。

第一节课是老王的数学课,老王一进门,大伙就觉得他今天不大对头。老王四十出头,胖乎乎的很是富态,肉鼓鼓的下巴一根胡子都不长,平时老是笑眯眯的,一副慈悲为怀的模样。不知今天怎么了,惯常脸上的笑容竟然一丝不挂了,冷得能刮下二两霜来。

果然有事儿,老王故意提前5分钟讲完抛物线,留出5分钟来有话要说。

他严厉的目光探照灯一样扫射了全场,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始训话:你们这些小兔崽子,黄嘴丫子还没褪净就学会搞不正之风了,居然学人家送红包,我一打开,嚯,还真不少,2000块钱呢,顶上我一个月工资了。我告诉你,怎么给我放到抽屉里的,就怎么给我拿回去。

老王的目光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所有人都试图通过目光的落点解析出行贿者的确切方位,但老王老谋深算,凌厉的目光闪转腾挪,丝毫不露破绽。

下课铃声刚响,赵小乐就赶紧发表看法说:肯定是有情况的某人送的,否则不过年不过节塞哪门子红包。再者说,动红包这种事儿都是老爹老妈亲自出马,哪轮得着我们来李代桃僵啊。

说完,他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刚笑了几声就岔气了,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下午,赵一丹旷课了,老王趴玻璃看到她座位居然空着,不禁勃然大怒,一个电话打给她妈。没想到她妈一下子就慌了。她妈说:一丹中午吃完饭就出门了,我还以为她上学了呢。老王一听随即也慌了,故作镇定的安慰一丹的妈:您别着急,不会有事儿的,我马上发动学生去找。一丹的妈哭着说:我就觉着这两天这孩子就不对劲,话也少了,好像有什么心事,我一问还跟我急,我也不敢问。

老王领着我们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圈又一圈,网吧、麦当劳、必胜客都找遍了,连公共厕所都派两个女生进去看了,还是一无所获,只得通知赵一丹家里报警。

我们私下里问金长亮:你知道你媳妇跑哪去了吗?平日里牛哄哄的金长亮终于暴露出软弱的一面,带着哭腔说:别问我,你们别问我呀。

还是警察叔叔厉害,下午五点多,赵一丹给警察叔叔找到了。她一个人跑到东山公园的小树林里割脉,不过由于没有经验,只割破了手腕上的一层肉皮,血一流出来,她就吓昏了,被一个遛弯的老大爷发现报了警,现在正在市中心医院里接受观察,据说没有生命危险。这个消息把我们听出了一身冷汗,赵小乐抚着胸口说:乖乖,网上老说有高中生自杀的,我总觉得假,这下信以为真了。

我说:没把握的成语就不要乱用。

刘莹莹同学流出了晶莹的泪水儿,她哽咽着说:割腕,多疼啊。

这两天,老王的头型也乱了,眼镜片也不明亮了,一向心宽体胖的王老师居然消瘦了。我们班里也呈现出从来没有过的好纪律,每个人都低着头看书,心情沉重。

可事情远还没完。

午夜,失眠的老王费尽千辛万苦刚刚睡着,电话铃就疯狂的响起来。老王接起电话,刚要谴责,就听话筒中一个中年妇女哭着说:王老师,我家大明他,离家出走了。

来电话的,是陈立明的妈。

老王的头“嗡”地一声,大了。

陈立明盗走自家人民币5000元,留下纸条一张,上面寥寥几十字: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我就要给你们丢人了,没脸面对你们,我要走得远远的,到一个你们找不到我的地方。

陈立明妈一下子昏厥过去,醒来后抚掌大哭,她说最后一句是自杀的意思,老王给她宽心,说要是真自杀他就犯不上拿5000块钱走了。陈立明妈妈想想也是,哭得就不那么用力了。

早上,我走在学校的甬路上,老王和教我们历史的小方老师并排走在我前面,我听老王可怜巴巴地对小方老师说:你说我们班这是怎么了,是我流年不利啊,还是我们班风水不好呢?

小方老师没有正面的回答,言简意赅地说:迷信。

两天过去了,陈立明没有找到,他爸妈疯了似的拿着照片到处询问,我们市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寻他的启事,他妈还到火车站去询问铁路警察:有没有看到一个留着寸头,穿着黑裤子的高中生。铁路警察伸出手向前一指说:像你形容这样的,这大厅里起码就有二十个。陈立明的启事还上了市一套电视,照片上的陈立明抱着一只篮球,穿着大两号的乔丹球衣,笑嘻嘻的在电视里注视着我。我告诉我妈:这是我们班陈立明,离家出走了。我妈叹了口气说:现在的孩子太不叫人省心,说完突然恶狠狠地对我说:我可警告你,可别跟他学,玩什么离家出走的把戏。

我没搭茬,因为我突然想起陈立明说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上电视出名儿,没想到现在居然以这种黑色幽默的方式实现了。

转天上午,曹娜的爸爸到班里找老王,给曹娜请假。曹娜病了,高烧近40度,烧得连爸妈都不太认得了,昨天居然管她妈妈叫了声阿姨,我看到老王批了假,望着远去的曹爸背影,发出一声悠悠的长叹。

下午头节课下课铃刚打,老王就进来了,手拿一把铁钳子。看我们一齐望着他,就摆摆手说:别看我,该干嘛干嘛去。然后搬一把椅子摆在讲台正前面,摇了几摇看还算稳,便踩上去,开始卸天花板上的一对红灯笼。这灯笼是去年元旦时学校统一发放的,为的是烘托喜庆的节日气氛,每班都有一对儿。老王边奋力往外拔着钉子,边嘀咕着说:这都挂了半年了,看这上边的灰,多影响咱班形象,要不是谢主任说起,我还想不起来往下摘呢。你们这帮玩意儿呀,也不提醒我一声,只会给我添乱,没人替我分忧啊……

鸦雀无声。突然间“哗啦”一声巨响,赵小乐的铅笔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