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爱过世界上最英俊的侧影

文/任玉瑶

(一)

一屋子穿着芭蕾舞鞋的修长女生,教室三面是清晰明亮的落地大镜子,女生们用心循着老师口令,“一位,三位,七位,胯部打开……”我靠在房间后侧的大窗户上,幸灾乐祸地望着同伴们大汗淋漓的辛苦,为自己又一次成功偷懒庆幸不已。

就在十分钟前,我绞尽脑汁编了个蹩脚的借口,以此逃脱苛刻的训练,舞蹈老师狐疑地打量我一番,最终点点头姑且相信。最重要的是,她压根懒得管我,天资好又乐意学的学生多的是,何必跟我这种丑小鸭纠缠不清。

没错,对于芭蕾来说,我无疑是不合格的。十二年前,当五岁的我第一次被老妈塞进练功房,立马就记忆起某个童话片段——“一只丑小鸭无意闯进一群白天鹅中”。和那些高傲美丽的小姑娘相比,我像个粗糙的面包坯,手脚都不够修长,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看起来十足有小脑失调的嫌疑,可我倔强的老妈异想天开,她想当然地以为丑小鸭和天鹅混久了,自然而然也会进化成天鹅。失败的是,十二年下来,丑小鸭仍旧故我,优雅高贵之类的形容词从来没在我身上得到半点体现。

这个芭蕾班我没来几回,功课已经足够忙,尤其进入高三之后,试卷与补习如洪水猛兽。今天本来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课程,下课后,我就打算去老师那里销掉名字,从此一心啃圣贤书。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教室玻璃门外,一个男生背着画夹的身影一闪而过。

微风扬起他白色衬衣宽阔的下摆,只来得及看清一个侧影,短发凌乱,直挺的鼻,轮廓分明的下巴,甚至不需要一句言语,只用了那么一刹那的时间,就轻而易举地在我的心底激起涟漪。

不容易啊,茫茫人海,每天经过的人成百成千,然而只有那么一个人,能够对准你的灵魂,一击即中。

这一天,教室外阳光直直射进来,将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映射得玲珑剔透,任何秘密无所遁形。我也不打算欺骗自己。课后,我对拿着圆珠笔预备将我名字划去的舞蹈教师诚恳道歉,我说我错了,以后,我会好好练习。

她匪夷所思地张大了嘴巴,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二)

找到他并不难。查查课表就知道,当天和芭蕾班一起上课的,只有对面教室的美术班。我借着上厕所的名义从美术班门口路过,发现他的画架就立在窗边,多数时候他只是握着一只铅笔在画纸上打着底稿,身边是一塌糊涂的颜料盒。留给我的永远是一幅安静的侧影。

我想让他注意我,我故意在美术班门口晃来晃去,有好几次被居心不良的男生搭讪,他们挂着一副假模假样的艺术家表情,靠在墙壁上抽烟,一边故作老练地问我:“喂!你是不是想追我们班的谁啊?”

被说中心思,我窘迫地跑开。不一会儿的工夫,却又忍不住凑过去,这让男生们自觉得意。领头的男生竟然感觉良好地亮着一脸痘痘来扯我的手,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给这个混蛋一耳光时。窗边的他开口了,意料中温和平静却又不失气势的声音,说:“陈勤,你过来看看这个颜色对不对?”

青春痘男生缩回手,嘟囔着什么,乖乖退回教室。

我很感激他。当时的情景,颇有些英雄救美的架势。而更加让我满意的是,我的英雄,不张扬,不暴力,他轻描淡写,不动声色就化解一场危机。下课后我去找他,美术班的学生已走得干干净净,而窗边画架前那个安静的侧影仍旧专注地在画纸上涂抹。我怔怔看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吐出两个字,“谢谢。”我轻轻说。

他没动。

“那个,谢谢你!”我稍微提高一些声音。

“不客气。”他的画笔没停,甚至眼睛都没转向我。

这让我的自尊心大受打击。我长得虽然不算倾国倾城,但自问也没到不堪入目的程度啊!深深吸口气,我压抑下怒气,转身就要走。

身后一个声音适时扯住了我的步子。“对了,你是对面芭蕾班的吧?”那个温和平静的声音说,“你练芭蕾的姿势可真逗。”

“……”

“你练手位的时候,两手像抱了个鸡蛋。人家的下巴都高高抬起,只有你,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垂头丧气。”

我再也忍不住了,猛地转身,强词夺理地反驳他:“你懂什么?你又没学过芭蕾!”

这个时候,黄昏降临,暮色四合。他终于将目光转向我,英俊的脸庞陷落在一片明明暗暗之中,看不清晰,却奇异地散发出一股高贵的气息。面对我咄咄逼人的质问,顿了顿,他笑了,末了解释道:“是的,我不懂芭蕾,这些是苏晚告诉我的。”

苏晚?我脑海里立即浮现起同班那些天鹅里最婀娜美丽的一只。

“你和苏晚很熟?”我胆战心惊地问。

“嗯。”

“有多熟?”

他又笑了,身影静静却光芒四射,“很熟。”他说。

还需要说得更明白吗?我想我是明白了,心脏像个敏感脆弱的玻璃容器,应声破碎。什么也没再说,牵强地扯扯嘴角,我说:“我要回家了。”

他点点头,在我们之间划出一道冷静的界限。“再见。”他说,这是礼貌而又客气的措辞。

(三)

这以后,我再看苏晚,总觉得哪都不顺眼。原谅我,出于情敌的立场,你没法要求我豁达平常地去面对这个比我美丽百倍,幸运百倍的女生。

为了弥补自卑心理,我只好用力,拼命地练习,连一贯不怎么夸人的老师也表扬我是“迷途知返”了。课间休息,我仍旧喘着气在一边做压腿练习,苏晚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我假装没看见她,过了一会儿,她却幽幽开口。

“丁蓝,你练芭蕾很多年了吧?”

“十二年。”我的声音简直是从鼻子里哼出去的。

她丝毫不介意我冰冷的态度,仿佛有意要和我打成一片,甚至不惜虚伪赞赏,“怪不得,看你基本功比我扎实多了。”

“过奖!”

“啊!对了,丁蓝,你有男朋友吗?”

“太丑了,没人要。”

“一定是你要求太高。”她漾起甜美的笑容,“其实我觉得,要那么帅有什么用呢?丑一点没关系,性格合得来就好啦。丁蓝,你说是吧?”

她这番仿佛是推心置腹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我气得七窍生烟。要那么帅有什么用?说得轻松,那苏晚你为什么不去找一只青蛙?自己的男朋友帅得一塌糊涂,居然还有资格劝我将就一下?明显的嘲弄!没错!就是嘲弄!长得漂亮了不起?长得漂亮就有权利瞧不起不漂亮的吗?

我心里把她骂得狗血淋头,表面却维持一副好风度。放下高架的腿,我撩撩头发,高高扬起下巴,从未试过以这样霸道骄傲的姿态面对别人,可是现在,我直直盯住苏晚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明了地告诉她:“对不起,我就是肤浅庸俗的人,专门喜欢好看的男生,怎么样?”

她不可思议地倒退一步。

“请让开。”我不客气地推开她,径直向教室外走去。路过美术班教室,窗边的侧影一如既往立在那里,画纸上女生的模样已初见轮廓,穿着轻盈高贵的芭蕾舞裙,头发高高挽起,脚尖轻轻立起,手臂的动作地道圆润。我禁不住走近,只见画纸下方用铅笔轻轻勾勒出两个字母的痕迹——“SU”

SU,苏晚。

复杂的心情在身体里暗涌,我快要窒息。却还是勉强扯起一个笑容,向他打招呼:“你画得不错啊!这是苏晚吗?”

他没回答,笔尖略微顿了顿,又忙碌地勾画起来。

我有些苍凉,有些伤感,忍不住低声喃喃道:“如果,如果没有苏晚,你会喜欢上我吗?”

他仍旧没有说话,逃避似地低下头,额前的发遮住眼睛,我却清晰看见他暗暗咬紧嘴唇,像在忍耐,像在挣扎。却不敢转过头,抬起眼睛看一看我。

今天美术班来的人很少,我于是也放心大胆地伏在窗台上,一边看他细心勾画,一边自顾自地说着话,也根本没期待过他回答。

“现在我跳舞知道要抬头了,老师说跳芭蕾时最重要就是要把自己当成公主一样高贵。还有,我手上的动作也很规范,有时间你来看我练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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