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手可摘星辰
文/墨小芭
有那么一个人,他成天跟在你身后,稀疏平常得就像月光。
可是有一天,他不见了。
你就会真的打心眼里难过起来,因为你知道,再也不会有人傻到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你看。
再也不会有那么一座城池,任你撒野胡闹,抬腿撒尿,最后拍拍屁股想走就走。
成长就是第一次违背自己的心
2003年初,袁旗在我心中的地位开始下滑。
那一年我十四岁,尚没有家国天下的觉悟,将全部精力投注在花边短裙和波点蝴蝶结发箍上。
也关注自己的身材问题,瘦而不柴,高而不愣,唯独胸部尚未发育,尴尬地依靠着海绵垫子撑场面。偶尔会有学姐投来嗤之以鼻的笑,那双骄傲的眼睛,仿佛正在观赏两团会走路的海绵垫。
令人懊恼又尴尬。
因此更是奋不顾身地让自己美丽起来,裙子偷偷地剪短一些,袜子下面的脚趾涂着斑斓的色彩,虽不得见天日,却暗自生欢喜。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意识到袁旗是搬不上台面的那么一个人。
他太高了,才十四岁啊,就已经长到一米七六,这简直让我这个青梅竹马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更何况他的脑子也不是那么好使,好像这一辈子都要在小学里度过一样,他的智商,也就那个水平。
渐渐地,他被大人们定义为“痴呆儿”。
我觉得这有点不公平,袁旗只是比别的孩子笨一些,高大一些而已,为什么那些过于聪明但个子很矮的学生就要被赦免至“正常人”的范围里?
遗憾的是,我可以对自己发问,却没法向所有的正常人质疑。
我非常明白,如果我和袁旗继续玩在一起,慢慢地,我也会被大家孤立。因为有一句话是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所以那一年的生日会我没有邀请袁旗。
十二月的北方正下着雪,大傻个儿袁旗带着一份小小的生日礼物等在我们约定好的地方,因为我骗他说,今年的生日会要在外面举行。
我简直坏透了。
而袁旗,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在深夜十二点之前对着那一夜的星光小声地说,生日快乐啊杨小乐。说完,冷得打了个打喷嚏,鼻涕冒出个忧伤的泡泡。
第二天袁旗没有来上课。
我在路过低年级教学楼的时候特地朝他们班里张望了一下,那个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只有窗外的阳光慷慨地投掷在那里。
陆然问我,袁旗是不是生病了?
我违心地翻了个白眼,铿锵有力地说,一个白痴而已,病了有什么了不起,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
陆然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可我知道,在那一瞬间,我就这样可耻地长大了。
正常人才不会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你看
我初中毕业那年,袁旗去了国外接受治疗,回来时我已经在读高二,正一门心思暗恋着不良少年许邵延。
袁旗回国后的第一项行程便是请我和陆然吃饭。
我看着眼前笑得脸庞发亮的袁旗,他似乎真的没有从前那么傻了,虽然个子已经飙到一米八三,但整个人看起来却沉稳了许多。
他傻笑着对我说,杨小乐,我在国外最想你。
痴呆儿总是喜欢说一些让人不知如何是好的心里话,正常人不会这样,正常人才不会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你看,任你践踏把玩。
不过我想,如今的袁旗再也不会问出例如“斑马的小弟弟是否也是黑白相间”这种不合时宜的问题了。
毕竟他现在已经成功挤进正常人的行列当中。
就连陆然也捧脸做花痴状地对我说,袁旗看起来还有一点帅。
我嘴角抽搐不敢苟同,彼时的我正值情动一场,全天下的男人加在一起也不及许邵延的惊鸿一瞥,不及他流里流气地对我问,同学,教导处怎么走?
清晨六点半,他毛茸茸的短头发上还沾着凉凉的雾,坚毅的下巴上冒出酒精浇灌出的青色胡楂,整个人都是醉醺醺的模样,唯独那双眼睛,美得惊人,眼神却淡得无情。
我穿着松垮的运动衫,手里捧着食堂打来的热粥和烧饼,像一个欧巴桑,将教导处的位置只给他看。
许邵延,谁人不识君?
叛逆得让校长在深夜里泪流满面,嚣张得让临校的小混混闻风丧胆,重要的是他有一张我见尤爱的脸,叼着一根烟立在那里,轻易虏获无数的爱慕之心。
就是这个许邵延,他为了感谢我,揉了揉我的脑袋,对我说,谢谢,你还蛮可爱的。
这句话,让我在那个微风习习的清晨,突然就目光呆滞心跳如雷了。
那天早上,许邵延在我的指引下顺利找到教务处,砸碎了两块大玻璃。当时主任正在批教案,哐啷一声,差点被吓得心肌梗死。
一个星期后,黑板报上就贴出许邵延被学校劝退的消息。
我忧伤地盯着他的名字看了老半天,书包里还揣着昨夜新鲜出炉的情书一封,胸腔里满满的喜欢还未来得及倒出一句,他就要从学校里消失了。
这简直太丧心病狂了,学校是爱情的坟墓,这话一点也不假。只是我年少的爱啊,可不是经不起风浪的。
袁旗看着踌躇满志的我弱弱地问,杨小乐,你干吗一脸要英勇就义的表情啊?
我摆摆手对他说,你不懂。
没有什么可以阻挠一颗充满爱意的花痴之心,我决定向许邵延告白。
我们的感情是用鲜血和汗水换来的
或许是那天的黄昏来得太过热烈,或许是别的,在经过地下酒吧的时候,我把情书拿出来,紧紧地攥在手里。
许邵延从里面走出来,吐出最后一口烟,跨上机车风驰电掣地走了。
我把书包甩给陆然,咬牙切齿地追上去,跑得那叫一个百转千回,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啊,怪只怪我妈生我时只给我配备了两条腿。
就在我要跑到吐血的时候,袁旗骑着他的小绵羊远远地向我驶来。我这一生,唯独这一刻看见他如看见人民币一般狂喜。
我扯着他的手,脸憋得发紫,快,带我追上前面那个人!
袁旗却淡定地摇头拒绝,不可以的杨小乐,小绵羊不可以载人,更何况我没有多余的安全帽。
我气结,那你把车子给我,我自己去追!
不行不行不行,你连自行车都骑不好。袁旗不安地连连摇头。
我暗暗想,这个白痴!
转念一想,立即将情书递给袁旗,凄凄哀哀地求,追上前面那个人,他叫许邵延,替我把情书交给他!
袁旗一下子慌神了,看着我的眼神波澜万丈,仿佛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却又找不到出口。我露出凶恶的表情冲他吼,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他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顺从地从我手里接过情书,加大马力追了上去。
那个静谧的黄昏,我汗流浃背地站在人潮汹涌里紧张地等待着消息,不知道过了多久,袁旗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屏住呼吸接起,电话的那一头传来略显沙哑的男低音,喂,这个电话的主人出了车祸。
很久以后,我听许邵延说,那一天,袁旗一直追在他的后面,拼了老命似的喊他的名字,直到他听见转过头去的时候,才发现袁旗连车带人痛苦地摔在路边,一脸的血。
许邵延骂了声娘走过去,看见袁旗挣扎了老半天,才迷迷糊糊地从地上爬起来,哆嗦着手将一个画满爱心的信封递给他,对他说,许……许……这个,给你的情书……说完就晕死了过去。
路人纷纷感慨,多么感人的爱情!
我和陆然赶到医院的时候,袁旗正躺在流动病房里打消炎针,他的额头上绑着一圈儿纱布,脸色那么白,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