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之约
文/航航
1
我刚刚上高中的时候，是一个不被欢迎的女生。
我没有责怪谁的意思，也没有什么不满。我知道，我很贫穷，我很胆小，我长得不丑但是也不漂亮，我学习不错但是也不拔尖。我坐在教室第五排靠窗户的位置，我的同桌是一个聒噪可爱的女孩子。日历被撕下一页又一页，每一天按部就班地度过。我只记得窗户外面的木槿树上闪动着密集的小巴掌，不知道什么时候刮了一阵微凉的风，于是稀疏了。
那是在我入学后的第三个月，11月份下了一场雨，冰冰凉凉的。于是好看的T恤一下子变成了暖暖的毛衣。同桌和别人展示并且热烈地讨论着自己新买的粉红色羊毛衫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她们若有所指地用一种压制鄙夷的目光看着我身上的灰色旧编织毛衣，我低着头不说话，脸上却好像被别人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十分难堪。
下午的时候教室里的气氛渐渐的热闹起来，我这时才知道班里的一个女生夏小蕾要过生日了，就是今天。她爸爸是市委的干部，老师也十分宠她，由着他们闹。
那个时刻我觉得很失落，我看见大家三五个一起悄悄地讨论着自己准备的礼物，还不时地从抽屉里拿出来小心地打开来看看，彼此比较炫耀。但是似乎，唯独瞒着我。
到了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里躁动的气氛几乎抵达临界了。然后在夏小蕾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就像满满当当的电影院里突然停电之后的第一秒一样，教室里都吃了一惊。小蕾说她订了一个好大好大的蛋糕，大的能够让全班同学都吃到的鲜奶蛋糕，她却忘记中午的时候去拿过来了。
马上就有人替小蕾遗憾，但是更多的人说你赶快去取啊，现在就打车去，一定来得及的。
小蕾说，我自己的生日晚会啊，我走不开的。要不，你们谁能帮我一下，去拿蛋糕呢？
这下子大家就又沉默了。蛋糕的确很好吃，可是要是路上堵车，真的晚了，只有自己倒霉地在秋天冷冷的路上赶时间，不就错过这次聚会了吗？
于是没有人说，小蕾你别着急，我去。
于是我站起来说，小蕾你别着急，我去。
小蕾好像黑暗里看见一星火光一样，高兴地冲到我面前一口气说了一麻袋的谢谢。她说，小茶小茶谢谢你谢谢你，你真的太好了，真的真的。
我被小蕾突如其来的示好弄得不知所措。紧张地用笔记下蛋糕店的地址，又很认真地核对了一遍，然后放进口袋。
嗯，不过那蛋糕挺大的，你一个人恐怕拿不了啊。要不，你和你朋友一起去？小蕾似乎不放心，又嘱咐道。
我愣一下，一不留神又被她将了军。我凭自己的成绩跻身于这所重点高中已经三个月了，可是，也许是我真的不能给别人快乐轻松的空气吧，我没有朋友的，那种很好的朋友，可以为了陪我而放弃和大家在一起快乐的朋友，没有。
时间沙沙沙的从细小的口径里流走，我却卡在那里，左右为难。
我和小茶去给你拿蛋糕！绝望的时候突然被幸运眷顾了。我惊喜地抬头看过去，教室角落里靠后门坐着的平安站起来，然后出门。
我逃跑一样地跟出去，很小心地说，其实我一个人也没事的，要不你还是回去吧，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
他却不和我客气。我只是不想在班里听他们废话，夏小蕾过生日和我有什么关系，叽叽喳喳的跟一群耗子一样，我根本就没法睡觉。
他冷漠的话语把我逗乐了。虽然他的桀骜与冷漠让班里的同学对他不是那么满意，但是我却觉得感激。风从他身边吹过去，我在他身后，却一点也不冷。
2
我本来是想打车去那家蛋糕店的。可是平安一下楼就直奔走道那边去推车子了。我对他说，我们不打车吗？
平安瞥我一眼，他说，怎么？她夏小蕾给你打车钱了？
我一下子就很难堪地红了脸，我口袋里连十块钱都不到。
平安不给我时间发窘。他说快点，上车我带你。
已经到这一步了，难道在这个时候我还要刻意的矜持吗？银灰色的天空，略显狭窄的道路两旁没有高大的法国梧桐，是木槿，两米高的木槿树没有开花，秋天里是萧索的。我很小心地坐在单车的横梁上，横梁很低，我蜷缩在上面，刚好可以把头放在平安的心口。像是一只卧在他怀里的小猫。一点也不冷，他暖暖的咖啡色厚毛衣，我可以闻见一种美好的燥热的干净香味，不是香水的味道，是属于平安的特有的私人味道。很久很久之后，我在回想起那一刻的时候总回忆起那种味道，淡淡的沉默着，带点孩子气的男人香。
很快我们就到了，只用了不到20分钟的时间，我惊讶竟然会这么快。平安一副不置可否的酷酷模样。他说你快点去取蛋糕，我在门口等你。
好漂亮的生日蛋糕啊，雪白的厚厚的一层鲜奶，葡萄草莓密密麻麻的围了一圈，潇洒的Happy Birthday！写在上面，我突然又惊喜又难过，那种心情在我咽下口水的时候尤为明显，我捧着30寸的蛋糕匆匆地离开。
回去的路上，平安依然没有和我说什么，蛋糕是碍事的，很不好拿，于是平安单手骑车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提着，我坐在横梁上小心的扶着边缘。那一刻我们那样的小心，第一次这样私密的合作。
终于又回到学校了，为什么我的心脏像是进行了一次3000米长跑，我走在楼梯上会气喘吁吁起伏不定呢？我不知道，平安也是的，他走在我前面，沉默着不说话，但是在转弯的时候，不经意地打了一个踉跄。
圆满完成任务！我在进班的时候开心地想象着小蕾对我的感谢之辞，同学们也许就会尊重我了。我的脸微微地涨红了，心情是不露声色的兴奋。
可是就在我踏进班里，忘了铸铁门下面的门槛，我失声惊呼，身体前倾扑倒在地上。手中的蛋糕直直飞出，一道让全体同学都不敢呼吸的抛物线，然后扣在地上，轰的一下我耳朵里哗然一片。
在我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小蕾冲到我跟前，大叫着，怎么办！你说啊！你要怎么办！！！她又急又气的瞪着我说不出话。
同学把蛋糕捡起来，打开，整个装饰都被压坏了。乐观一点的人说，应该还可以吃吧。
吃什么吃？都是你！小蕾指着我说，你是猪啊！没本事就不要瞎管闲事！
我只觉得心下沉，血上涌。我咬住嘴唇忍住不哭。我对小蕾说，对不起。我不敢说我赔你好了这样的话，因为我实在是赔不起，我的自尊这样廉价。然后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回头看见平安在他的角落里望着我。
教室里很快又恢复了快乐的气氛。到了晚上，大家把礼物送给小蕾的时候，她马上就破涕为笑了，被压坏的蛋糕虽然不好看，但还是被快快乐乐的消灭了。我看着她在人群中左右逢源，阵阵欢笑，像是备受尊宠的公主。
我把眼泪悄悄抹掉，难过和悲伤被用力压在心里。我把脑袋埋进书本。一直如同陌生人一样旁观人家的快乐。直到放学了，很多人都离开，教室里只剩下我，还有，平安。
他对我说，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没必要这样，你不用搭理那群无聊的家伙。
我突然就哭了，很肆意地哭，没有声音的流眼泪。我站在那里，别过头，不敢面对平安。
平安显得局促，他小心地问，怎么了？我说错了吗？为什么要哭呢？
我摇头，抬手抹干眼泪，我看着他说，平安，你知道吗？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就在那一刻，我从平安的眼睛里看见惊讶，看见疼惜，看见风吹过所有的心情驻足在某一个柔软的地方。
那天，是我16岁的生日，也是我第一次，被一个男生陪着回家。不长不短的一段路，我们的话不多，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木槿的叶子落在地上，暖暖地偎依在一起。
3
在那之后，我并没有和平安走近，我们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彼此形同陌路，有时候碰见了，便只是相视一笑再相错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