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墙下,沙罗双树

文/阿蛙

1

奇岩城镇上热闹非凡,各种种族的玩家席地而坐,叫卖吆喝,NPC们永远一脸虚伪的微笑。我的游戏人物“加百列”卡在大篷车里,要退出来的时候,鼠标操作不灵,整个画面天旋地转,屏幕前的我头晕目眩。

叔叔斜了我一眼,说:“活该,学人家耍酷,卡住了不能动吧!高手做这种事,叫做卓尔不群,你一个才八十级的菜鸟也来东施效颦。”

这对于一个有上进心的游戏玩家来说,很伤自尊,我正想威胁他,如果再发表这种侮辱性言论,我就告诉奶奶实话,他根本没有去和她们安排的姑娘相亲!

考虑到今天游戏要开新区,我得弄套新的游戏装备,只好忍气吞声。

这是我叔叔自己的网游工作室,专营天堂二私服。我也日渐沉溺其中,但是每个周末只能在他的监督下玩几个小时,我的电脑IP端口被他封锁了,平日里也没法暗度陈仓。这帮技术宅男,把有限的生命和泡妞时间,投入到无限的网络游戏中去了。

我所在的血盟叫“杏花疏影里”,名字听着文绉绉的,全无杀气,与那些“狼族血暗”、“天魔噬魂”相比,如同贾宝玉遇上李逵。当初我脑子一热,在邀请里点了“同意加入”,武侠电视剧里不都说了嘛,高手的招数大都超凡脱俗,傲然物外,如黄药师的“碧海潮生”。只有三流的屠夫,才喜欢那种霸气的名字,什么“黑虎掏心”、“狂龙傲舞”、“猴子偷桃”……

当然,被蛊惑的不止我一人。当我披着闪闪的战衣飞奔基地的时候,发现满城尽带黄金甲,盟主原来是白法(白精灵族法师),不由得大呼上当。

我叔叔曾私下透露过,虽然服务区对外称各种职业“设置平衡”,但在这个服务区里,“白法”是最没有前途的!

可是,我最终坚守下来,是因为血盟里一个名叫“沙罗双树”的玩家。他是一个人类战士,游戏里很少说话,一度让我以为他是个不会打字的文盲。

后来一个周三的晚上,获得了叔叔的许可,我在家带病打游戏。突然世界里有人喊话:“白沙高中的学生快撤,校长来网吧了!”

当时我们正在攻城,赢了的队伍有一条飞龙。这条消息一放出,服务器里立刻炸了锅,哀鸿遍野。一个正在和我们战斗的血盟,成员立刻回城了大半,这时候“沙罗双树”也说了句“抱歉”,然后瞬飞了。

看来,我们白沙高中玩这个服务器的人不少啊,这个“沙罗双树”也是校友呢。

我给他发密语,可是显示对方已经不在游戏。

我们盟主“吹风笛de少年”气咻咻地发话:“这攻城还攻个屁啊!你们这帮小兔崽子,都是偷偷溜出来的学生吗?”

“沙罗双树”是我们血盟里最强的打手,没有他,我们血盟基本上就失去了华山论剑的资格,只能望着。

我叔叔说过,这个叫“沙罗双树”的玩家,有十分优秀的DK战绩,刺激了很多他的手下败将来购买更高级的设备。我叔叔时常感叹:“要是我认识这个人,我非请他吃饭不可。”

2

回到学校,同桌很是气愤:“你一个小感冒居然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太夸张了吧!”

不是说了吗,傻子是不会感冒的,她说这话,纯属嫉妒,自己没法子生病来骗取病假,来这里污蔑我。

然后,她略尽同桌之谊,告诉我这一周的八卦。我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吃肉夹馍。期中考试第一名是XXX,得了奖金两千块,校长抓到了晚自习后翻墙出去打游戏的人,低年级的学妹缠着林跃追到男生宿舍……

最后这个消息,她是又同情,又带着些微的幸灾乐祸。她知道我喜欢林跃已经很多年了。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座位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沉重地站起来,对她说:“你跟老师说一声,我又病了,还得回家养着。”

同桌大骇,问:“什么病啊,我可从不会撒谎啊!”

什么病,相思病啊。

林跃是我小学时候的同桌,心思灵巧,会做非常精美的手工。木质风车、微型椅子,在旧社会就能凭这一技之长娶媳妇。

当然,这一手艺在社会主义新中国,也为他谋到了不少粉丝,我就是其中一个。每当他开工的时候,他的座位就会被围得水泄不通,作为他的同桌,我又嫉妒又骄傲。唯一麻烦的是,课间我每次起身,都要推开搁在我头上的女生(幸亏那时候她们还是平胸),拨开层层人群,上趟厕所如同摩西史诗《出埃及记》一样艰难。

而他自小就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冷静,不论同学们如何围观,他都旁若无人,只专注于手里的活计。他长长的睫毛温柔地覆盖下来,很多年后我在电视上看到瑞士的手表匠,用洁白修长的手指捏着零件,便觉得他当年是故意模仿这样的姿势来诱惑我的。因为杂志上说了,认真的男人最性感,虽然他当时个子只有一米二,身板尚未发育,五官也未长开。

包书皮是最平民化的一种工艺,用挂历的纸张,将课本包裹起来,或花团锦簇,或洁白如瓷,这是新学期的一种风尚。

我的书页向来如同卷心菜一般,封皮也不到半个学期就破了,讲卫生爱整洁的林跃终于看不过去了,他对我说:“我给你包封皮吧。”

他的课本是清一色的瓷白,为了以示区别,他将用挂历彩色的那一面帮我包课本封面。

我带着过期的挂历来到学校,让林跃帮忙包封面。

那时候我爸爸还年轻,气血方刚,品味世俗,家里的挂历都是比基尼美人。他大大方方挂在客厅里,年复一年,直到他某一天突然觉得害臊才换成九寨沟的风景画。

当林跃把包好的课本还给我时,我高兴得欢天喜地。他天生喜欢肃静,我就喜欢世俗的艳丽,在花团锦簇的封面上一处颜色柔和的空白处,大大方方写上我的名字。

那个学期的课本我保管多年,初三那年中考后,我伤春悲秋,学林黛玉焚考卷。拿出课本来追忆我的似水童年,才发现书面上那团温馨的粉色,赫然是模特丰满的屁股,而那两个腚上,正是我用尽力气写下的自己神圣的名字:刑烟云。

就是那么突然想见他,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就像我爸爸突然有天夜里醒来,非要吃肉,在外骑着小电动跑了十来里地,才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东坡肉馆。

我骑上自行车,把书放在车筐里,兴冲冲地来到初中部。刚刚中考结束,填志愿的学生正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十五岁的林跃穿着一件淡绿色的T恤,表情严肃,眉头微颦。书上说了,人到了十五岁,就要掉眼睫毛,就像男人到了四十岁不用霸王防脱就会秃顶。可是,他的眼睫毛还是那么浓密,我依然看不清那双眼睛里的光。

他身边有一个穿着格子短裙的女生,是日本漫画里的学生制服,看起来清纯动人。但是我们本地学校不穿这个的,所以我暗地里又觉得她这是一种别样的骚。

我扶着自行车,对那个女生腹诽良久,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当然,越是听不清,就越是要听。我偷听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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