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七

他仔细回想了下蒋七这几天的行为举止,越想,就越觉得他身上的确有股子阴森森的尸气。

难道,他的魂儿真像边沁说的那样,跑啦,并且,正好给他苏聪看了个正着?

想到这,苏聪的头发根开始一阵阵发麻,仿佛无数只蚂蚁频频摇动着触须,在他的头皮下乱糟糟地爬。

一天都有课,上午是现代汉语和美学欣赏,下午是毛泽东理论与现代文学史,排得满满的。

学校很阴险,对于那些以为上了大学就拥有无限自由的新生,这是个不动声色的下马威。

几门课苏聪都听得心不在焉,脑袋里老回响着边沁早上的那句话:

他的魂儿出来啦,他的魂儿出来啦!他的魂儿出来啦!

每门课都是两节,分别在不同的教室,但蒋七一节课都没来上。

苏聪心里有点不踏实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已经是5点半了,铃声吱吱的刚响了一会,就被楼道里杂沓的脚步声淹没了。

人流像一条花花绿绿的大虫子,顺着甬路缓慢地爬向食堂。

苏聪不饿,他径直向着寝室走去,他有点担心那个蒋七真出点什么事。

穿过走廊来到寝室门前,苏聪刚要伸手推门,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忽然发现蒋七正站在门里不到一米远的地方,面对着房门,低垂着头,纹丝不动。

苏聪心里一惊,推开门问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蒋七抬起头,很认真的看了他一眼,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门背后:“我在照镜子呢。”

苏聪这才想起来,门背后挂着面镜子。

绕过他进了房间,苏聪斜靠在床上,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蒋七来。他的个子不高,消瘦,脸色苍白,嘴唇很薄,仔细看,左侧的鬓角边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肉瘤,在我们东北,这叫拴马桩。

他对着镜子,还在一声不吭地照。

苏聪越看越觉得他古怪,便问他:“你一天没去上课,就在寝室里照镜子?”

蒋七摇摇头,朝苏聪阴恻恻一笑:“怎么会,照镜子又不像吃饭,不照会死。”

“那你怎么不去上课?”

“我在找些东西,这东西如果找不到,上不上课都没什么意义了。”

“你找什么?我帮你找吧。”

“你能帮我吗?你帮不了我。”蒋七一张脸忽然扭曲起来,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齿,阴阳怪气地说道:“我要找的东西就是我自己啊,我找不到我自己了,你看,镜子里这个人不是我,越看越不是我,怎么看都不是我,我自己呀,丢啦……”

他的声音逐渐尖利起来,像一簸箕的破碎玻璃,吱吱拉拉的划着苏聪的耳鼓。

苏聪紧盯着他,心猛的坠入了冰冷的湖底。

边沁说他丢了魂儿,而他说他丢了自己,好像……说的是一个意思。

难道这世界上真有丢了魂的人,一阵恐惧撞击了苏聪。

如果真是那样,眼前的就不再是蒋七了。这是一具掉了魂的空荡荡的躯壳,一具会四处走动的活尸体,而他的魂,就在不远处游荡着,某个夜深人静的三更天,才会悄悄的,悄悄的,悄悄的回来……

晚8点,学校组织大一新生听安全报告,主讲人是学校的保卫处处长,姓萧,讲话的过程中一直手舞足蹈,动作幅度极大,苏聪很替他累得慌。

萧处长把近10年来学校附近发生的所有恶性案件都罗列了一番,碎尸的,变态的,形象生动,绘声绘色,把一些小女孩的脸都吓白了。大家害怕了,萧处长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他最后总结道:“所以,在今后的四年里,你们晚上最好都给我乖乖地待在学校里,没事少出去瞎溜达,你好我好大家好,听见没?”然后公布了一个报警的内线电话,就宣布散会了。

回寝室的路上,苏聪看到黄省胖乎乎的走在前面,紧走几步赶上去,把他拉到一边。

他想了很久,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这些奇怪的事让黄省知道,这个蒋七现在古里古怪的,万一真出现什么情况,多个黄省也好对付一些。

黄省听完后,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他皱皱眉头,没有吱声。

第二天,黄省找到辅导员王珩老师,要求调换一间寝室,王珩询问缘由,黄省犹豫了片刻后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觉得跟我住在一起的那两个家伙,神经好像都……有点问题。”

黄省反映说,那个苏聪和蒋七行为举止一阵阵的都挺反常,怎么看怎么不像正常人,特别是那个苏聪,尤其严重,大半夜的抽疯,自言自语,昨天还跟他说看到蒋七的魂跑出来了,他觉得精神病的症状这个苏聪基本都收集全了,最后,他不无担心地说出了自己的忧虑:“我怕……我怕他哪天半夜拿把菜刀把我给砍了。”

王珩老师还是比较负责任的,马上跟学院的心理咨询室联系,找来一位心理学老师给苏聪和蒋七做了个问卷测试,结果发现苏聪没什么问题,而蒋七则严重得多,这位老师根据问卷结果,怀疑他有轻度的精神分裂症。

不过他也强调说,由于没有专业的检测仪器设备,这仅仅是一种估测,并不能下结论,准确结果需要到专业医院才能做出。

即便只是个不确定的说法,王珩还是吃了一惊。虽说现在高考的压力太大,几乎高中都有突发精神疾病的学生,但高考前一般都会有这方面的检查,把关很严,原则上这类学生本校是绝对不会录取的。

蒋七是怎么混进来的?

调出蒋七的档案,王珩发现上面没有任何有关精神疾病的记录。王珩有点疑惑,难道是入学前后这段时间蒋七才发的病?

那他这个辅导员就难辞其咎了。

想到这里,王珩有些紧张起来。他马上将情况向院里进行了汇报,学院随即联系了市里最大的精神疾病医院——山南二院,准备对蒋七进行一次全面检测。时间定在两天后,也就是下周一,如果确诊,学院预计会强制蒋七休学,直到他痊愈为止。

当王珩通知蒋七时,蒋七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忽然把脸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凶狠地说道:“我没病,你要不让我上学,小心你的命。”

周日没有课,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满天乌云翻滚着,雷声闷声闷气。

苏聪猫在寝室里看了一天周德东的《我遇见了我》,一本恐怖小说。

下雨天他懒得出门,连食堂也没去,中午泡了袋今麦郎,挨到了晚上。

灯光黯淡,寝室里冷清,空旷,雨声隔着窗,轻飘飘地响在外边,像连绵不断的叹息声。

整间寝室里就只剩下他和蒋七两个人了。

黄省昨天上午就搬走了,他生怕蒋七半夜犯了病赏他一刀,落个非死即伤的悲惨结局。正好斜对门的115寝室有个学生没来报到,有张空床,他也不管学校同意不同意,忙不迭地搬过去了。

他没好气地跟新室友说:“让我跟精神病住一起,学校也太他娘的没人性啦。”

蒋七从早到晚都没有出门,他缩在自己的床上,蚊帐低垂,外面还拉了道白布帘子,捂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丁点声音,苏聪也搞不清他在里面做什么。

晚上7点半,雨停了,阴天,夜幕早早沉下,宿舍楼前的路灯在黑暗中亮起,一盏盏散发着幽白的光。

苏聪推开窗,一阵潮湿的冷风迎面打过来,他打了个寒噤,正想把窗户重新关上,就在这时,他看到楼前七八十米远外的一盏路灯下,一个人正笼罩在雪白的光晕里,朝他轻轻挥了挥手。

在浓重的夜色里,路灯的光亮显得尤为醒目。

苏聪不到200度的近视,这个距离加上天色已晚,不戴眼镜,绝对看不清。

他转身到床头的书架上取了眼镜戴上,再一次回到窗前,等看清那个人的样子,顿时从尾椎骨窜起一股凉气。

站在路灯下的,正是蒋七。

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那张脸,绝对是他。

苏聪猛一回头,看蒋七的床,雪白的布帘隔绝了他的视线。

他回头看看窗外,路灯下的蒋七笑着再次冲他缓缓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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