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七

苏聪深吸了口气,一把掀起了蒋七床前的布帘,顿时眼前一黑。

只见蒋七穿戴得整整齐齐,同样是白衬衫,黑裤子,正蹲在床上,仰着脸定定地看他,开口说道:我都偷偷盯了你一天了,你没发现帘子上有个小洞吧!说完他嘿嘿地怪笑起来。

苏聪抑制住心头的恐惧,看了看眼前的蒋七,又看了看窗外的蒋七,咬咬牙,随即飞快地穿好衣裤,向楼下冲去。

他豁出去了,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人的魂呢,今天他倒要见识一下。

一口气到宿舍门口,再看,路灯下空空如也,哪里有人,苏聪急忙左右寻找,忽然看到正对着宿舍大门的甬路尽头,一个黑影孤零零的站在暗处,再次向他招了招手。

等他沿着甬路狂奔到头时,那个蒋七已经站到了第四教学楼的门口,远远地看他过来,不紧不慢地进楼去了。待苏聪追进楼里,早就踪影全无了。

第四教学楼一共六层,每层四个大教室,供学生自习之用,苏聪发了狠,从一层到六层,逐间地找过去,结果除了惊扰了一双双看似发奋苦读,实则郎情妾意的小情侣,其他一无所获。

回到寝室,蒋七正坐在床上翻他的《我遇见了我》,见苏聪进来,拍了拍手中的书,忽然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最恐怖的恐怖不在恐怖小说里,而就藏身在离你最近的生活里。”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苏聪愣住了。他定定地看着蒋七,心里慢慢升腾起了一股凉丝丝的寒意。

这房间,这蒋七,这眼前的一切,诡异的气息好像愈加浓重了。

苏聪敏锐的感觉到,似乎什么地方跟以前比有些不一样了。可具体是哪里呢?他一时又说不出。

周一上午,中文系大一的三百名新生正在阶梯教室里上大课,辅导员王珩进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蒋七点出来叫走了。

他被停在教学楼门前的救护车直接拉到山南二院,检查了多半天,送回来时,已是下午。

结果与那位心理学教师的判断相左,各项数据显示,蒋七是个不折不扣的正常人。

那位老师怏怏地说:“我早说了嘛,问卷调查的准确率是很低的。”

相信科学,相信蒋七,系里关于蒋七精神病的传言像中箭的小鸽子,纷纷坠落到地上。

傍晚,苏聪在食堂里碰见了边沁,再次同他探讨起灵魂出窍的问题,边沁友好的摸了摸他的头,细声细语地说道:“老苏啊,说你是猪脑袋,你还真不辜负朕,上次那个故事我当着我们班三十八个人差不多全都讲过一遍,没一个信的,就你对我好,支持我,鼓励我,深信不疑,为了竭诚回馈你的单纯与弱智,我再给你讲个火星人昨天光临我家的事吧,也是真事……”

苏聪差点被气得心肌梗塞,操起饭盒,把边沁像个兔子似的撵出去二里地。

回到寝室,蒋七正坐在床上看书,两条腿晃晃荡荡的从床沿上郎当下来,苏聪一怔,这还是他头一回进门就看到蒋七,以前他通常都把自己藏在布帘后面,奇怪的是,今天却没有。

他坦然地把自己暴露在灯光下,若无其事的翻着书。

苏聪来到自己的床铺前,坐下,左看看,右看看,有点无聊。他抓起桌上的太空杯,咕嘟咕嘟地牛饮了一气,抹抹嘴巴,内心莫名的焦躁起来,昨天晚上那种觉得哪里不对的异样感觉没来由的又泛上来了,后背凉飕飕的。

他偷偷地观望着蒋七,蒋七头也不抬地看书,始终保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侧对着他,像个塑料假人。

他看书的速度很慢,半天翻动一页,纸张哗的一声脆响,然后又是半天的死寂。

哗……哗……哗……

单调而苍白的翻书声,如同一根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抠挠苏聪的心。

10点半,灯熄了,翻书声骤然停了。

苏聪躺在床上,听到黑暗里蒋七在细细簌簌地脱衣服,片刻之后,归于宁静。

今晚没有月亮,窗户只隐约有个淡淡的轮廓,几乎没有一丝光亮,满屋漆黑。

苏聪睡不着,他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有一个疑虑他仍百思不得其解,即便边沁所说的什么魂丢了都是骗人的鬼话,可他看到的两个蒋七,该做何解释?

想来想去,苏聪想不出个合理的解释,脑袋里有点乱了。

“别瞎想了,睡觉吧。”

一个干瘪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

就在这一瞬间,苏聪脑袋里轰隆一声,全身的汗毛刷的一下全都竖起来了。

他一骨碌坐起来,冲着蒋七的方向大声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事?”

黑暗里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下,又轻飘飘地传来:“你不停地翻身,人只有在有心事的时候才会翻来覆去,我说得没错吧。”

苏聪不做声了,但心里的疑虑却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

他竖起耳朵,还想听听蒋七那边的动静,忽然,一阵睡意猛烈地袭来,仿佛扑天的巨浪排山倒海而来,瞬间把他淹没了。

这睡意到来得毫无征兆,不大一会儿,苏聪睡着了。

这时,蒋七的床嘎吱嘎吱一阵轻响,黑暗中,他缓缓坐起身来……

早上苏聪醒来,只觉得头一蹦一蹦的疼,好像有几条蚯蚓在额头的静脉血管里蠕动着。

蒋七的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见棱见角,人已不见踪影。

第一节是现代汉语,大课,五个班一起上,二教的阶梯教室里挤了将近二百人,从后面看过去,黑压压一片人头,像个养鸡场。

苏聪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假寐,他最青睐这个位置,乱哄哄的课堂上,只有这个位置像个世外桃源。

坐在他旁边的是二班的许建人,小眼睛,五大三粗,一圈毛茸茸的小胡子,就住在苏聪斜对门的115寝室,黄省现在就搬到他们屋去了。他喜欢打篮球,苏聪刚开学时曾跟他打过一场,记得这家伙喜欢用肘子打人,输了球还耍赖,印象很坏。

第一节课,许建人捧着本《体育画报》津津有味地看,到第二节,看完了,便开始百无聊赖地在座位上蹭起来,蹭了一阵,无聊似乎并没有缓解,便转过头来冲着苏聪呲了呲牙:“同学你好,我认识你,咱俩打过球,你住102,咱俩斜对门,还算邻居呢。”

就这样,出于无聊,他自来熟的跟苏聪聊起来。

可不到三分钟,苏聪就追悔莫及了,他发现这家伙原来是个话痨,一张嘴就再也停不住了,从奥尼尔说到李宇春,从火影忍者说到他家养的黑背狼狗,嘚啵嘚,嘚啵嘚,像个无限不循环小数。

苏聪腻味透了,开始出于礼貌,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应承着他,后来实在受不了,干脆趴在桌上装起了睡觉。

一般人到这个地步也就点到为止了,谁知道许建人竟然凑过来推推他,关切地问:“嘿,你咋啦?”

苏聪彻底被他打败了,嘴里含糊地应付道:“没事,没啥事。”

许建人忽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指着苏聪:“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昨晚上生病了,而且挺严重的,是吧。”

苏聪一愣,不知道他这话是从何说起。

许建人说:“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去医院了?”

听他这么一说,苏聪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坐直了,诧异地问:“你说什么呢?说的是我吗?”

许建人咧着大嘴,喷出一股大蒜的气息:“怎么不是你,昨天晚上11点多,我上厕所,刚出门,正好看到你们寝室那个脸挺白的小子背着你急冲冲地往楼下去了,肯定是送你去医院了。”

苏聪脑袋嗡的一下,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反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黄胖子跑我们屋来了,你们寝不就剩你们俩人了吗,不是你还能是谁?还有你身上这套李宁,出来进去的,我老看你穿。”

见苏聪不吭声,许建人有些不满地嘟囔道:“你昨天晚上到底得啥见不得人的病了,还保密啊?

此刻的苏聪已经有点傻了。

按许建人的说法,昨天夜里他睡着了以后,蒋七曾背着他出去了一趟,而他自己对此却浑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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