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得白马啸西风
二.想念的围巾有多长
那然后,我便经常在“有间小屋”遇到庄成贤。他看他的武侠小说,我织我的破渔网,晚上的时候一桌吃炒饭,他喝七喜我喝豆奶。也偶尔一起叫盘水果拼盘然后赶作业,我和他成绩都不错,各自埋着头做,只听得见笔在纸上沙沙的声音,和有时他耳机里偷偷溜出的音乐。他听《渔舟唱晚》,这让我很奇怪,我一直觉得他会听摇滚,听阿姆听Fifty Cents。
庄成贤在学校里也是小有名气,大概每个女孩子的生命里都会遇到一个庄成贤。他们眉星目朗,高大挺拔,成绩优异,运动一流,对谁都嘻嘻哈哈好不热络,让你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美好。
他约我去球场上看他打篮球,在万里晴空下张扬地奔跑跳跃,在球进筐的一瞬间,整个球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青春在瞬间被点燃。我就站在大片绿阴下看遥遥的看过去,每次看见庄成贤毫无杂质澄净的笑容我就会想,我是谁呢?
十六岁的林盛盛,既不心灵也不手巧,额头长了两颗青春痘,用刘海遮着,据说头脑很灵但是体育无能。喜欢逃课在午后晒太阳,梦想是成为一只加菲猫。拥有一个小秘密。
“你等着啊,我送你回家。”
中场休息的时候庄成贤乐颠颠地跑过来找我,他一头的汗水,脸部的轮廓越发清晰。
那天我并没有等他,我还有很长的围巾要织。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看过一篇文章,叫《想念的围巾有多长》,我觉得这个题目真好。那天傍晚下了一场倾盆的雨,我盘腿坐在家里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整个城市的鸡飞狗跳。
没电的手机第二天打开,有五条庄成贤的短信,问我在哪里,是否回家,是否被雨淋湿。
我面无表情地将收件箱清空,有时候连自己也受不了自己变态的双子性格。
一如既往地在“有间小屋”遇到庄成贤,一如既往被他笑话“围巾怎么越织越短了”,一如既往嘲笑他“比女生还白的男生是没有未来的”,一如既往地一起逗老板娘的吉娃娃,给它取名叫肥猫。
有次我正啃着猪蹄走在学校水池边,他和一群学校里名气很大的男孩子笑着走过来,他叫了我一声“林盛盛,相煎何太急”,声音很大,周围人目光全聚集在了我身上,我被呛得呼天抢地,咳嗽了半天,最后还是庄成贤一副“我是好人”的表情走过来帮我拍背顺气。
平安夜我收到一张没有署名的贺卡和一个大盒子,那是张很普通的贺卡,上面画了两个紧紧靠在一起的雪人,它们的脖子上系着同一条长长的大红色围巾,嘴巴笑得很大很开。我捏着那张贺卡和没有勇气拆开的礼盒,眼角渐渐湿润。华灯初上,我独自漫步在城市中央的广场上,头顶的大屏幕上一对分隔多时的恋人正紧紧拥抱在一起,腾空而上一簇簇烟火,周围人的欢呼和祝福淹没着我心底的悲伤。
“林盛盛?”有辆自行车在我面前停下来,少年单脚踩地,戴一顶毛茸茸的帽子,鼻尖被风吹得红通通。
“庄成贤,”我咬了咬嘴唇,努力抬起头不让泪水落下来,“我失恋了。”
“哎呀别哭别哭,你还没跟我表白呢怎么就失恋了?”庄成贤手忙脚乱起来,还不忘开我玩笑。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于是我哗啦一声号啕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他羽绒服上蹭。大概是我撕心裂肺的架势吓到了他,庄成贤难得温柔了一把,摸了摸我乱糟糟的头发。他算计着我差不多该哭累了,才再次开口道:“来,带你去个地方。”
我就这样上了在全校女生“如果能拥有的话此生无憾”排名榜第三名的“庄成贤自行车后座”。他带着我经过了一株很大很大挂满了礼物的圣诞树,经过了一条人烟稀少的街,经过了一个踩滑板的小孩,而我也暂时将“失恋”抛在了脑后,专心致志地感叹起“好冷好冷脸要被刮破了”!
然后在我以为他会反驳“刮破了说不定更漂亮”的时候,他停车了。我一边摸着撞到庄成贤背部的头一边问这是什么——
是一座有些破旧,伫立在麦田深处的,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市人的我也没听说过的哥特式建筑物。
“教堂。”庄成贤锁好车后走到我身边,“我爸妈就在这里私定的终生。”
正好撞上一对新人的婚礼。不然以它的地理位置就算是平安夜也改变不了冷清的境况吧。我和庄成贤偷偷推开门,正好听到一身肃穆的牧师问:“无论贫穷富贵,生老病死,你都愿意永远陪伴在对方身边,不背叛、抛弃他吗?”
庄成贤正在说“呀第一次看西式的呢也不知道我老爹老娘当初怎么私定的”,我忽然想起我失恋了。可是此时此刻我还是选择了安静地呆在这个不知从何时起就成了习惯的男孩子的旁边,认真地欣赏了一场婚礼。除去最后新郎新娘接吻时,一双白皙的手伸过来遮着我的双眼,伴随的台词是“少儿不宜”。
我难得地没有打掉他的手。只是没有告诉庄成贤,其实我也尝试过的。和喜欢的人亲吻。
是初中时候的事了,那是个温柔的夏天。因为下午有堂考试,中午匆匆刨了几口饭后就赶回教室温书,推开门就看见了他在那里睡觉。口水流在了书上,窗帘被大风吹得很高,都过了他的头,我试探着叫了一句“喂”,没有回答。
又胡乱问了几句“吃饭了吗”、“下午几点考试啊”,对方一概不予回答。
于是得出“睡得很沉”。然后我就放心地盯着他看了许久,“偷亲一下没关系吧”的念头也油然而生。心动不如行动,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衣服给弄好以免碰到他,再俯下身子,本来是只打算在脸上轻轻碰一下的可是对方的嘴唇实在太有吸引力以至于我中途开了点小差,亲了上去。
“喂,你不会又要哭了吧?”
一旁的少年打断了我的回忆。
三.Merry Chrismatmas
回去的时候庄成贤的车在半路没气了。
“跟主人一样完全不靠谱啊!”我跳下车绝望地踢了它一脚。
天气也确实冷得够呛,庄成贤同学也不好意思起来,看我肩膀缩得跟个东北大爷似的,他挠了挠头,最后有些勉为其难地说:“那,我背你回去吧。”
我差点笑喷,用靴子踢了踢他,“瞧你紧张的,走回去啦,有什么大不了。”
一路上无非就是一些闲言碎语,再说说梦想之类的,然后两个人忽然就沉默了起来。
“喂,”我踢了粒小石子,它磕磕绊绊地跳入了一旁的河水里,“你有喜欢过人吗?”
“有……吧。”他眯着眼睛想了想。
“有屁啊!本姑娘喜欢了六年啊六年!从穿秋裤扎麻花辫就喜欢他啊!”不服气,再踢一颗石子,“跟个白痴一样围着他到处跑,被人笑话不被理解也没有关系……我以为,总有那么一天……总有那么一天……”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还努力地织了围巾给他,竟然拆也不拆开就退了回来!!”
“啊,刚才载你的时候就想问了,你抱的是实心球么这么重……原来只是围巾。”显然,某人完全没有跟上我的思路。
赌气似的,将自己亲手包好的盒子胡乱撕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条灰黑色的围巾,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独,“丑死了……”
“那个,”对方突然改成了温柔的语气,“反正你留着也没用,睹物思人怪伤感的,要不……就给我吧。”有些恳求的样子。
“啊?”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本来想说“给你织围巾的女生还不够多么”,但最后出口成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抢过去了。
“诶,庄成贤,”我笑了起来,男生回过头来,眼里像是盛了月光般温和,“你还蛮可爱的嘛!”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收到无数短信,说下雪了。
我一边哇哇叫着“不是吧这么给力”一边穿着裤子跳起来。窗花已经被雪覆盖着看不清楚了,天地只觉得宁静。
才刚走到学校门口就收到庄成贤的短信,说,来天台。
于是我随地抓了一大团雪就气势汹汹地 向天台去了。天台的铁门半掩着,我蹑手蹑脚地推开它,还来不及给庄成贤一个惊喜,就先被他的雪炮砸中了。
不是我方无能,只怪敌方太狡猾。
我正准备回击,庄成贤忽然叫住了我。他站在离我大概十米远的天台的栏杆旁,风将他的外衣猎猎吹起,清瘦,身后的白雪衬得他白净的皮肤如玉瓷,很傻气地系着我织的围巾,他曾经一直不屑地叫它破渔网。
“盛盛,”他第一次这样叫我,有些腼腆,他指了指地上,“你看。”
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地上。某某的一层雪上,被人写上了七个大字,林盛盛,我喜欢你。
歪歪斜斜的笔画,可是看出写字的人当时的狼狈。
那么那么努力,为了让我知道他的心意。
我低着头静静地看着它们,林盛盛是谁?是我。谁喜欢林盛盛?庄成贤。
什么叫喜欢?记得我曾经这样问过他,他想了想,柔和地笑了笑,说,喜欢就是,把她放在心上,想她好,想把全世界都给她。
“谢谢。”
“所以,你的答案?”他的声音在笑,似乎对我的反应意料之中。
“对不起。”
圣诞节的雪,下了整整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