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殇

文/绣薰

一剑

永离

我是永离，江湖顶级幻符师。

轻吟咒语，我便可将各式仙灵妖邪覆到俗物，永世化为符文。

凭借精简的诵咒，极快的速度及奇高的悟性，年少的我已超越天下幻符师。我是同行眼中的天神。

同时，也是众灵眼中的死神。无论何种仙灵妖邪，不论道行深浅，在我的幻法杖下，皆摆脱不了幻为符文的宿命。

我想，我喜欢这样。高高在上，让我无所畏惧。

然而，我真正热爱的，却是魂灵幻成的符文。繁复的花纹，缠绕着我的心。我命工匠将符文印到砖石上，构筑成我的居所——长刑宫。

每至夜晚，砖石中的原魂苏醒后，符文发出淡紫色光芒，使得长刑宫更加诡异盈邪，糜烂可怖。这些原魂对我露出卑微讨好的笑容，内心却对我恨极，恨不得将我噬掉。但他们能做的只是屈服，不然我会让他们更痛苦。

所有灵魂都向我屈服，这一刻，我觉得我便是王。我不再孤独。

一日，铸剑师真一携其随从素奴来到我长刑宫拜访。

“先生真乃奇人，此宫如此构造，不仅把先生的诸多成就彰显到极致，且亦可助先生集中灵力，真可谓一举两得。真一佩服。”真一如此心如明镜，我不禁一震。不错，久居长刑宫，集众仙力于一身，如今，我已不是人类，拥有了璇灵。

我笑笑，道，“不知真一兄远道而来有何事？”

“先生请看——”言毕，素奴已将一剑呈于我前。

这是把长剑。剑鞘上刻两条青龙在缠斗，久视，内心竟无比纠结。拔剑出鞘，只见剑身剔透无比，射出幽冷的白光。星雪银河，迷离了我的双目。

“此剑由世间仅有的一块青龙石所铸。传说，青龙石乃是天帝幼子的化身。所成之剑，薄而坚硬，圣洁透明。”看得出，真一铸剑，也爱剑。

我注意到剑柄的表面是洁白的羽毛，不禁诧异。

“但此剑美中不足的是剑身太重，甚是影响剑速。为此，我斩杀了我的坐骑仙鹤，将其双翼制为剑柄，并将鹤灵移入其中，这样，仿佛有一双隐形的翅膀托着剑，使之轻如疾风般迅速！”真一颇为得意。

“恭喜真一兄，铸成如此完美之剑，你的美誉定将传得更远了。”我由衷赞道。

不想，真一却摇头叹息。

“可是这是一把没有剑灵的裸剑。由于剑本身灵力太强，没有更强大的元神可以注入其中。若有，元神便有福了，其灵力可与鹤灵合二为一，使得总灵力卓绝，亦可单独施展。能做剑灵的只有璇灵。可到何处寻啊！”

这样说来，我似乎可以在剑内施法幻符，将符文皆印在剑身上。长刑宫的符文在我眼里早已微不足道，这无疑是对我具有诱惑的。

“也许我可以帮你。不知此剑拜谁之托所铸？”

“文血族首领七星云。”

嗜血的种族，杀戮频繁。正合我意。

一如从前的诵咒。剧烈的疼痛使我几乎昏厥，但我始终微笑，为，我将在剑中永远称王。

剑灵注入。

属于我的符文原来是两个字——引翼。如此深刻地印在剑上。

素奴

我是素奴。世人眼中铸剑首席大师真一的侍从。可事实上，我才是真正的铸剑大师。而真一是我的徒弟。

淡泊名利，低调处世，便是我与他对调身份的理由。天真的孩子深信不疑。

今日我欣喜欲狂。计划实施得如此成功。

永离沦为剑灵，以后他便会逐步灰飞烟灭。我想象着符文布满引翼剑，引翼剑将越来越薄，直至消失。剑在，灵在。剑亡，灵亡。

我痴迷铸剑犹如他痴迷幻符。他幻了太多灵，使得我铸的剑缺少剑灵注入。如今挂满我铸剑厅的全是裸剑啊！我发誓，我要赋予他们生命。

今日他终于禁不住诱惑覆在剑上。

他是璇灵，果然。

如此热爱符文的他，就算知道会死，他也会不离不弃地幻符吧。我太了解他了。

他一旦死掉，所有的灵都会重生，到那时，我的剑将个个卓绝，拥有剑灵。

当真一把剑呈交给文血族首领七星云时，如我所料，七星云反手将剑刺入真一心房。理由很简单，她要引翼剑天下独尊，铸剑师就得死。他不允许有剑超越引翼。杀掉铸剑师，这是对她的保障，也是对引翼的保障。

我努力做出惊恐的样子。她看着我笑道，“不如，你来做我的铸剑师？”倾城的笑容，却让人寒彻心肺。手握引翼，顶级铸剑师已死，怎会需要铸剑师？原来她把我当作真一的徒弟了，她在试探我。

“小人只是一家奴，对铸剑是一窍不通，怕是让您失望了。”我顿了顿，又道，“主人已死，请收容我在此处，守护他毕生杰作。”

七星云持剑而去。

夏，正浓。

七星云

我是七星云。世人眼中阴毒无情的七星云。

云般纯洁轻盈，水般柔美清澈，同时被两个男人宠溺。从前的我，如此温柔，如此幸福。

然而仇恨的力量是如此强大，改变一个人，如此容易。

那年，秦与我族为争夺地域，矛盾达到极致，战争不可避免地爆发了。在月圆之夜，秦军忽袭，父亲和丈夫带领族人应战。眼看族人一个个倒下，父亲和丈夫拼死顽抗，力疲而亡。全军覆没。

当时，我已有身孕。闻父亲丈夫双双战死，动了胎气。生育之痛，亡父之痛，亡夫之痛，让我不欲生。

那夜诞下一男婴和一女婴，取名咏月和祭月。

绝望的我，看到这两个孩子，我觉得我并不是一个人。如仇之火，燃。

父亲和丈夫死后，我便是中原第一高手。咏月祭月四岁时，我便开始教他们武功，他们悟性极佳，仅学两月，一个成年人便不能对他们造成威胁。这使我颇为欣慰，便让他们在武学中深潜。

同年，我偶得青龙石。托铸剑大师真一铸出绝世好剑，否则杀他祭石。然而铸成后，他亦难逃一死。引翼剑如此完美，我不允许再有剑可与它媲美，真一就得死。

当我将咏月的血滴到剑身时，引翼剑未有丝毫反应。而祭月的血滴在剑上时，当即产生炫目的紫光。那时，我知道，这把剑属于祭月。

祭月

剑，剑，剑。

十七年来，我的生活被剑填满。剑是我的噩梦。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被母亲操纵的木偶，银线在我身后闪耀。

母亲是中原第一高手。她仿佛在毒汁中浸过，再迟钝的人也可以感受到她阴毒的气息。她的内心似乎充斥着无尽的仇恨。我从未得到母亲对孩子应有的宠溺。我的童年，暗无天日。

十一岁时，母亲让我杀江湖上一个三流的刀客。这是我第一次杀人，我轻易地将剑穿透他的喉咙，交手不过七招而已。他的脖颈流出的血似是一朵黑玫瑰绽放。母亲在剑上涂了毒！我当时想，母亲是爱我的吧。

回到文湖，向母亲问及此事，她说，杀手要置对方于死地，就不能给对方一丝生的可能。尽管你已经剑法卓绝。

此后，我不断地杀人，每次使不同的剑，剑总是同死者共葬。因为母亲说，这些剑都不属于我。我每次杀人的时候，我的心里都特别难过，仿佛自己在不断死亡。

今天是我十七岁生日，母亲取出一把剑，母亲说，这是天下无双的引翼剑。你现在有资格用它了。他是真正属于你的剑。

引翼剑。第一眼看到我便爱上了他。

我的哥哥咏月今日也回到了文湖。我们有十二年未见了吧。我们五岁那年，母亲就送他去华山练剑。近日看他舞剑，华丽而坚韧，果然不同凡响。而我的招法零乱阴毒，母亲曾说过，只要能置人于死地，零乱招数，也是至尊。

接着母亲便让哥哥和我切磋剑术，点到为止。

五十招，引翼剑已点在哥哥颈上，他惊恐无比。然后我用力刺入，鲜血染红了他洁白的道袍，他的表情没有一丝怨恨，只是有些忧伤。

我杀了我的亲哥哥！这是母亲的意思，她说杀手必须无情。

我心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