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天

“没关系,没关系。”听曲柳这样称赞他,宋文吉坐在那里手都不知往哪儿放了。

曲柳见状不由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宋文吉一张白净的小脸骤然涨红,张开嘴却不知要说什么。正在他尴尬之时,一身绯衣的丫鬟哗啦啦掀开珠帘,手里还捧着个陈黄色的木盒。

“小姐,又有人送丹来了。”朱儿说着,将木盒的盖子掀起。宋文吉伸头,只见里面躺着一颗拇指肚大小的珍珠,在铺着的红布上闪着熠熠的光芒。原来曲柳自答应了明石的请求后,就四处帮它寻找仙丹,不但托朱儿嘱咐各路妖怪帮她们留意,同时让自家伙计放出话去,说是谁家有异宝丹珠,上善阁一律高价收买,所以这些天送丹的人源源不断,送来的东西也都是良莠不齐,虽有个把稀罕物,但却都不是明石要找的。

那猫儿本来趴在桌子上一下下地甩着耳朵,见朱儿捧来盒子,连忙一跃而起,围着珍珠转了两圈嗅了几嗅,哼了一声便失望地拖着尾巴往回走:“什么嘛,只是一颗鲛珠罢了。”

“鲛珠?”宋文吉饶有兴趣地拈起珍珠,放在眼前左看右看,“我听说过贝珠,鲛珠又是什么呢?”

“鲛珠是鲛人的眼泪凝成的,”自他手中接过珠子,曲柳把它往桌子上一掷,那珠子一路弹跳,只听见如水般清灵的撞击声叮叮传来。

“鲛珠的声音清透,贝珠的声音沉滞。皆因一个完全是水,而另一个则是石子裹着层层贝壳形成。而且……”她捡起珠子对着阳光审视,“这颗鲛珠还很新鲜,七天的鲛珠是白色的,一个月后变粉,一年后为紫,十年以上的鲛珠沉淀为黑色,价值连城。而这一颗还白得透亮呢。朱儿,”她回头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的?”

“楼下一个小厮送来的,说他家主人是御前侍卫贺川。除了珠子,他还送了这么一个奇怪的东西。”说着朱儿张开手掌,几人定睛一看,见是个扇形的透明东西躺在她的掌心,明石凑上去闻了闻:“唔,很腥啊,像是鱼鳞。”

“他还说什么了没有?”

“说他们家主人受伤,问小姐有没有什么办法。那小厮说完就急急忙忙走了,说要赶紧回家照顾主人去。”

一旁的宋文吉听得云里雾里,受了伤应该找大夫,然后派小厮到药店抓药才是正理。怎么又是送鲛珠又是送鱼鳞,还到这上善阁问曲小姐有何办法,真是莫名其妙!

“他家主人,”宋文吉合拢手中的扇子点点自己的太阳穴,“不会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吧?”

他这话换来对面两人一猫皱着眉头谴责的目光,“我、我,不过是随口猜猜而已。”宋文吉结结巴巴地解释着。正在此时,临街的窗外忽然传来了阵阵喧哗,将他从手足无措的境地中解救出来。

推开窗户,曲柳从楼上俯视挤满人群的街道,只见许多百姓沿街而立,一边唧唧喳喳交头接耳,一边注视着从街那边缓步而来的队伍——百匹高头大马昂首挺胸,喷着响鼻川流而过,马背上坐着的是一个个精悍的男子,他们打扮怪异,明亮的肩甲还镶了一溜兽皮,左耳上挂着的硕大单只耳环,格外引人注目。曲柳翘首远眺,只见那队伍拖得很长,从路尽头的拐弯处不断而来。

“怎么回事?”她喃喃自语。明石听见这话机敏地跳上窗台向下望去:“咦,似乎是蛮族的人啊。”

宋文吉在他们身后解释道:“是和亲的队伍。皇上要把六公主嫁给蛮族的十二皇子,为了表示诚意,听说皇子要亲自来迎婚。”

曲柳暗自皱眉,听说六公主长得如花似玉,正值十五六岁含苞待放的年纪,没想到而今竟要成为政治的牺牲品,真是令人惋惜。正想着,队伍中衣饰最华丽的青年已经骑马走到上善阁楼下,曲柳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觉得骑在黑色骏马上的人虎背熊腰,与汉人大有不同,很有可能就是要迎亲的皇子了。

“奇怪,迎亲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宋文吉也挤到窗边,把半个身子探出去远眺着:“我听朝中传言,这十二皇子其实不止带来这么多人,还有一支几千人的军队驻扎在京外。方兄为了这事还忧心忡忡,今日早朝时还跟我说,要上奏折提醒皇上,防止蛮族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

“哦?”听他这么一说,曲柳眯起眼睛,开始仔细打量这帮人。那皇子并没有注意到楼上曲柳的视线,可他身后跟随的一名男子却倏地抬起头来,这男人颧骨高得像刀子一般,锐利的眼光狰狞而狠毒,直直地射入曲柳的眼睛。视线“当”的一声在空中交锋,曲柳竟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一下,旁边的明石忽然间炸起浑身的毛,而曲柳腰间一把精致的匕首也嗡嗡响了起来,似乎立刻想要亮出它的利刃。

“什么来头?”一把按住蠢蠢欲动的刀子,曲柳的心里升腾起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安,这男人的气息太过于诡异,不由得就令人如临大敌。

“跟去看看。”她低声吩咐着明石,明石得令便从二楼一跃而下,装成一只普通的猫匍匐在碗大的马蹄下,随着队伍渐行渐远……

待明石重新回到曲府时,已是两天之后的夜里。踩着鹅黄色的月光蹑手蹑脚地绕到曲家后院,明石肥胖的身子忽地往上一蹿,立刻就稳稳当当地踩了上去。它得意地沿着墙头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就见曲柳仍旧点着灯的闺房出现在自己眼前。

“还没睡啊?”大猫抬起圆圆的金瞳,见微微偏西的明月躺在丝带般的流云中,将天空照成一种明亮的深蓝。静夜长寂,只有唧唧虫鸣单调地响着。它摇摇头,蜷了身子嘭的一跳,可脚下一个不稳,一片黛瓦翻着从屋顶滚落,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谁!”朱儿猛地推开门,明石被她身上的杀气激得毛发一竖,咬着牙小心翼翼地从屋顶倒挂下来:“朱儿姐,是我。”

“你回来了啊,”朱儿松了口气,伸出胳膊把它从屋檐上摘下来,“进屋吧。”

屋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明石一进门就发现曲柳连寝衣都没换,拖着曳地的裙摆在屋里焦急地踱来踱去,眉宇间透着一股担忧的神色。

“怎么,出什么事了?”

曲柳对它的话置若罔闻,倒是朱儿替她答道:“表少爷被皇上打入大牢了。”

“啥?”明石呆愣愣地抻着脖子,它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才两天不到,那学富五车的礼部侍郎竟然落到如此境地?

拉住曲柳把她按坐到椅子中,朱儿叹了口气:“表少爷今日上书给皇上,说是十二皇子驻兵京外,看似和亲,实则有不测之心,请皇上派兵多加防范。结果皇上阅罢龙颜大怒,在殿上就把奏折给扔了下来,说表少爷蓄意破坏和亲,当场就让人把表少爷投入大牢里了。”说着她看了曲柳一眼,语气中有些不满,“我劝小姐找安王爷说情,他好歹也是老爷以前的至交,这个忙他不至于不帮,结果小姐硬是不肯。”

“不是不肯,而是不能,”曲柳咬牙接言,“现在正值和亲的关键期,王爷若是插手,会让此事变得更加微妙。”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到底怎么办?”朱儿生气地提高嗓音,震得明石连退三步。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它连忙跳到两人之间的桌案上,转着圈左右安慰。曲柳闭紧眼强迫自己定了定神,好半天才睁开,“你去蛮族皇子那儿待了好几天,发现了什么没有?”

明石摇头:“看起来一切井然有序,可我闻着老是不对劲,似乎能嗅见杀气。”

“杀气?”

“嗯,杀气。对了,那个叫克辽的家伙一直劝皇子,说是一定要选八月十五成亲。但若是那晚阴天不见月亮,就要将婚事拖到九月十五。”

“这是为何?”

“好像十二皇子也问了他这个问题,我在窗外偷听他解释说是只有月圆才能取其吉祥,婚姻才能长久。”

“奇怪,尽管他们是异族,好像也从未听过这种讲究啊。”

朱儿闻言冷笑一声:“你还有空担心别人的婚姻,若是方少爷这次遭了不测,我看你这从小指腹为婚的未亡人该怎么办!”

“行了!别再说了!”曲柳忍无可忍地站起来,粗鲁地从肩上扯下衣服丢到地上,“赶紧换了寝衣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亲自到牢里去问他。他要是想活,我自然拼命也要把他救出来;他要是想为国捐躯,我就为他守一辈子的寡,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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