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天

灯火幽幽,照亮了牢狱里早已爬满青苔的潮湿墙壁,有不知名的褐色虫子伸着触角在墙上走走停停,却被一只枯枝般的手一把给抓下来,扔到嘴里嚼得咯嘣咯嘣脆响。

“哈哈,新鲜,新鲜!”牢笼后面传来一阵嘶哑的笑声,曲柳掩着鼻子,不得不加快脚步,跟随着前方举灯的人穿过狭窄的小路。

举灯的男人回头,看看曲柳厌恶的表情,便向她解释:“若是你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待上两年,就会觉得虫子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他的语气轻松,就好像刚刚犯人的举动是理所当然的,曲柳嗓子眼里一阵阵地往上泛酸,忍了半晌才向这名身材高大面容凶恶的男人问:“毕暗,难道我表哥这几天……”

“你是说方大人?别担心,他是钦犯,又是小姐你的表哥,我自然不会让他受苦,”说着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曲小姐,这边走。”

穿过牢狱中让人不快的冰冷空气,他们踏上几层狭小的台阶,向右一转,曲柳的心刷地提起来,只见方清兴坐在铺了干草的床上,正低着头不知想什么。

“表哥!”

顾不得有旁人在,曲柳扑上前去,把手伸进牢笼里。

“柳儿,”方清兴瞪大眼,见一身男装的曲柳站在自己面前,一时间竟然惊呆了,好半天才冲过去:“你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回去,回去啊!”

他们十指交握,隔着栏杆脸贴脸,两人眼里都浮上一层水雾,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在沉默中孕育着相遇的欣喜与悲伤。

“咳、咳。”一旁的毕暗手抵着唇咳嗽两声,“曲小姐,时间短暂,请长话短说,我先去查查其他犯人的情况。”

曲柳向他点头致谢,目送他离开。方清兴焦急地抓着曲柳的手:“柳儿,你是怎么进来的?这种地方不是姑娘家能来的,你不要担心我,我没事的。”

“打点了些银子,”拍拍他的手,曲柳安抚着方清兴。她没有告诉他,其实自己能来全靠毕暗的帮助,那个面容凶恶的男人实际上是一只守护牢狱的神兽化身,叫做狴犴,是她和朱儿在京城中众多朋友之一。

“表哥,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告诉我,应该怎样救你?”

方清兴沉下脸,从曲柳手中挣出来:“你别费心思了,我已经做好准备,或流放或杀头,我都毫无怨言!”

“表哥!”

“柳儿,我想你应该明白。”方清兴忽然激动起来,“蛮族的十二皇子带兵驻扎京城之外,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其实皇上对此也十分担心,但和亲在即,两国的关系不容再有什么差池。可是,必须得有人敲山震虎,警告一下十二皇子,让他明白我们其实是有准备的。”

“所以呢?所以你就要做这敲山震虎的牺牲品?”

“我拿国家的俸禄,就要为国效力。”方清兴负手挺直身子,“虽然皇上也心知肚明,但他身为一国之君,当然要以大局为重。柳儿,我知道你会去找王爷帮忙,不要费心了,这件事,朝中的任何人都没有办法。”

“那你的意思是,没救了?”

“柳儿,”从栏杆的缝隙处艰难地伸出手,方清兴轻轻拂着她的发丝,“我对不起你,若是有什么不测,我会写一封解除婚约的契书。你……你找个好人家,幸福平静地过下半辈子,千万不要记挂我。”

曲柳仰起头,努力地想让自己的眼泪流回眼眶,可早已是泪湿面颊,她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痛哭出来。不想让方清兴看见自己崩溃的模样,曲柳只好勉强压住哽咽:“你保重,过两天我再来看你。”说完就捂住嘴疾步离开,徒留方清兴那悲伤留恋的目光,落在黑暗潮湿的墙壁上。

“曲小姐?”毕暗正跷着腿坐在凳子上等候,见曲柳双眼通红地跑出来,连忙上前安慰,“别难过,我会照顾好方少爷的。”

“毕暗,”曲柳幽幽地抬起头:“你说,我该怎么救他?”

满脸横肉的男人皱起眉:“曲小姐,我觉得你现在是关心则乱。其实有一句话说的好,解铃还须系铃人,若说到如今还有谁能救得了方少爷,我看也只有那个蛮族的十二皇子了。”

“十二皇子?”这答案大大超乎曲柳的意料。

“嗯,事情是因他而起,而满朝文武为了和亲成功,都没有立场为方大人说情,只有这个十二皇子开口,才能救他一命。”

“可表哥上奏章弹劾他,他又怎么能为他说情呢?”

“这……”毕暗摇摇头,“到底要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只要您能投其所好,总有一线希望的不是吗?”

“投其所好?”曲柳重复着他的话,低下头默默思考起来……

“这么说,曲小姐想让我为方大人说情?”悠然地用茶盖拂着热气,十二皇子抬头斜睨坐在那里的曲柳,只见她端坐着目视前方,完全没有求人时谄媚的表情,浑身上下都透着凛然不可侵的气势。

放下茶,十二皇子饶有兴趣地倾身问道,“我凭什么要这样做?”

曲柳收回目光,将视线重新落回到他身上。这个皇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结实精悍,英气逼人的眉目间隐约有秀丽的痕迹。

“为了表现殿下的诚意不是吗?如果您屯兵京外毫无异心,就不应该介意方大人奏折上所说的话。”

“哦?”十二皇子仰到椅子靠背上,对曲柳的话不置可否,反倒是他身后的克辽冷冷地瞪着曲柳,“曲小姐要我们殿下表现诚意,那您的诚意在什么地方?”

“我当然是有诚意的。”曲柳傲然站起,对着厅外喊道:“把东西抬进来。”

几个红木箱子被下人合力抬进厅中,然后重重地放在地上,曲柳上前亲自掀开箱盖,耀眼的光彩立刻流溢出来,大串的珍珠,金装的佛像,翠玉的花瓶,各种珍宝躺在里面,简直是闪得人睁不开眼。

“这是我上善阁为殿下的喜事送上的贺礼,请您笑纳。”

十二皇子走到箱子边,只往里面瞅了一眼,鼻子里冷哼一声:“久闻京城的上善阁是金玉满堂,今日看来传言不虚。不过,我堂堂皇子从来不缺这些。”他靠近曲柳,低头打量着她的表情:“我听说,曲小姐被人称为博物千金,还听说您收养了一只会说话的猫,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样吧,曲小姐若是能帮我一个忙,方大人的事自然不在话下。”

直视十二皇子的眼睛,曲柳挑起黛眉:“殿下请讲。”

“我想你也知道,我的家乡在西域的大漠中,那里只有河边的绿洲才能养活人民,可绿洲实在是太少了,所以我们经常发动战争,为的就是抢夺食物。”说到这儿,皇子顿了顿,似乎他的眼前出现了残酷的战争场面,那些血流成河,那些骨肉分离让他的表情悲伤:“常年的征战让两国都疲惫不堪,所以有了这次和亲,若是让我的子民都能依水而居、丰衣足食,我苏蒙愿意付出一切来交换。”

“依水而居?”

“只要曲小姐有办法办成这件事,我会立刻让京外的驻兵回乡,而我也会留在京城做朝廷的人质。另外我听说你一直在找一粒仙丹,恰巧我这儿有一枚,到时候我愿意双手奉上。”

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说明石一直要找的仙丹在他这儿?可要怎样才能把缺水的沙漠变成丰茂的绿洲?曲柳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对了,鲛珠!

只要有鲛珠,就能找到鲛人。而找到了鲛人,水源的事就不愁了。

想到这儿,她胸有成竹地笑起来:“既然皇子这么说,我自然会尽力去办。少则几日,多则半月,我一定给你答复。如果真能办成,那么你答应的事情……”

“你们中原有一句话,叫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

贺川卧床不起,已经是第十几天了。无数的药喝了下去,但胳膊上的伤口依然血淋淋的,时时刻刻钻心地痛。

小厮端着海碗掀开帘子,跪在他床边:“大人,这是太医院王大夫开的药,据说很灵的,您喝了吧。”

挣扎着从床上直起身,贺川瞟了眼那黑糊糊的药汁,还没喝苦味就从鼻子一溜烟钻进身体中,让他的脸不由自主皱成一条苦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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