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天

猫儿的胡须气哼哼地一翘一翘,只听曲柳接着道:“而且蓬莱的仙丹怎么会跑到西域去呢,很有可能那颗不是你要找的。依我说,七月十五要到了,我们不如趁百鬼夜行时去问问消息。”

“百鬼夜行?”明石喵了一声,终于来了精神,它把住曲柳的衣裳,一叠声地请求:“我要去我要去!”弄得曲柳心里暗笑,这大猫也真好哄,只不过短短几句话,就让它把蛮族的事给抛到脑后了。

七月十五的夜色似乎比往常来得更快,像是饥饿的猛兽迫不及待地扑向人间,白日的亮光瞬时被它撕扯得稀烂。入夜后的街市两旁有无数丛火焰向暗黑的天尽头延绵,它们都在黄纸上起伏跳跃,而后渐渐熄灭,只剩下鲜红的残火在黑色的纸尸上奄奄一息。

人声渐静,曲府的大门却吱吱呀呀被推了开来,那声音瘆得人耳朵上的汗毛都要倒竖起来,可一女子却穿着大红色的披风从这声音中踏出门,她的风帽盖到额下,将本来的容貌遮得模糊不清。

“曲小姐,”怀里的明石抬头,似乎想竭力从风帽下看出些端倪,“朱儿姐姐在你额头上画了什么?”

它很好奇,临出门时曲柳和朱儿神秘地躲在屋里,它在窗缝里看见曲柳坐在椅子上,仰头让朱儿用笔在她额间描画,可等她出来时却将额头给遮住了。

“没什么,等一会儿你自然就知道了。”

明石只好闭嘴,二人独行在清冷静寂的长街,脚步声分外清楚。

嗒、嗒、嗒、嗒……

残纸被风卷起,贴着地面钻进曲柳的披风,绕着她的脚挤挤挨挨。天空中一轮冷月不怀好意地盯紧他们,看他们穿过一条条街道,而后在一处种满古槐的宽阔之地停了下来。

“到了。”曲柳说着一把扯下了风帽,只见她额上一条红色细线如竖着的眼睛直穿印堂,那红线渐渐变粗,然后从里面射出锐利的目光来。

“朱砂眼?”

明石失声叫了起来,朱砂眼能让凡人的视线上达九霄下至黄泉,是阴阳眼中最厉害的一种。只不过想要这种眼睛,不仅本身要有通灵的本事,更重要的是能找到千年成血的朱砂酿才行,这么说来难道朱儿竟然是……

曲柳却并不向它解释,她只是拍了拍它那圆乎乎的脑袋提醒它:“明石,也张开你的天眼吧。”

明石闻言,金黄色的眼睛渐渐变深,然后惊讶地喵了一声。

“怎么这么热闹?”

确实是热闹,刚刚看起来还寂静无声的地方,此时却挤满了鬼怪。他们一个个都奇形怪状,高则几丈矮则几寸,正从一处虚空的大门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每一张黑漆漆的脸上都行色匆匆,在绕过槐树后兵分几路向各个街道走去。

明石猜想这些鬼都是要去原来的家里享受子孙祭祀的,它本想向曲柳求证,但曲柳却抱着它走到一棵古槐旁边,轻轻扣了三下树皮。

“曲姐姐有事吗?”槐树的树根处连蹦带跳地钻出个胖小子来,把明石看了个目瞪口呆,原以为这样的古槐成精后都是耄耋老者,谁知竟是这么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儿。

曲柳将明石寻找仙丹之事告诉了槐精,听得那孩子瞪大了眼摇头:“这倒是没听说过,若是有这种能天涯海角瞬息而至的仙丹,我也不用成天被栽在这里不长个儿啦。”

曲柳被他的话给逗乐了,两人闲聊了一阵,槐精答应帮曲柳留意此事,毕竟此地处于鬼门关,各种消息都畅通一些。正谈着,那槐精忽然将指头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接着往东边指了一下,曲柳与明石顺着方向望去,只见一黑一白两个无常正手执铁链拖着几个哭哭啼啼的新鬼逆着汹涌而行的百鬼队伍向鬼门关走来。

这是无常收人来了,曲柳和槐精都闭了嘴,缄默地站在道路一旁静静地候着无常过去,两个无常踏着重重的脚步越走越近,走到曲柳身边时忽然顿住,直直地转过头来。

“是曲小姐吗?”

谁都不愿意和无常搭话,可黑白无常都冷冰冰地叫她的名字了,曲柳只好勉强抬头:“过节还不得清闲,两位辛苦。”

可无常却并不与她寒暄,只是语调平直地警告:“天命有危,加紧防范。”

“啊?”曲柳听了个云山雾罩,无常见她不明,将身后的铁链一拉,浑身是血的新鬼就摔在地上哭号:“俺今天只是去山上给俺爹烧纸啊,谁知竟来了个三丈长的黑狼,痛啊痛啊,他吃俺时痛死人啦,可怜俺的妻儿老母……”

他旁边的几个同伴也跟着哭起来:“那狼简直是妖怪,俺才十九,俺还没成亲哪!”

无常不等他们哭完拖着铁链便走,几只鬼被拖得半爬半行,跌跌撞撞地进入鬼门。曲柳目送他们消失在那道阴阳之隔的大门后,忽然一个激灵:“又是三丈长的狼,到底是哪里来的?”

“看看去?”明石在她怀中怂恿。

槐精奶声奶气道:“别傻了,东山离这儿很远的,等你们走去非得下半夜不可。”

明石嘿嘿笑了两声,忽地从曲柳怀中一跃而下。他抖了抖身上的毛,见风就长,眨眼间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便威风凛凛地站着二人面前。

“小姐,就东山那距离,不消一刻钟便到。”

曲柳啧啧了两声,伸出手去抚摸明石流畅的后背,不由赞道:“你这一身皮毛还真是漂亮。”

“多谢小姐夸奖,上来吧,保准稳当。”

槐精目瞪口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明石早已载着曲柳跳上远处的屋脊。挤挤挨挨的鬼潮此时停止了移动,所有的魂魄都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注视,只见那只白虎在起伏错落的屋顶上奔跑飞跳,它凌空的身影印在墨蓝色的夜幕当中,而曲柳鲜红的披风如同在风中展开的巨大羽翼,遮住了半轮清冷的月亮,犹如一朵血云沾染了锋利的月光……

书山摞起,层层叠叠。明石趴在“山脚下”一页页地翻书,时间长了只觉得腰酸背疼,正想弓起身伸个懒腰,结果一碰,那书山便轰然倒塌,噼里啪啦地把它给掩在里面。

“混蛋!压死我了!”气喘吁吁地从书堆里挣扎出来,明石抱怨着:“小姐,你上午让我给安王爷送信,下午又让我找妖狼的记载,这得忙到啥时候啊!”

曲柳和朱儿都低头翻书,没有一个搭话,明石只好嘟着嘴到椅子上坐下,却听朱儿一声高喊:“找到了!”曲柳闻言赶忙接过书仔细浏览,肯定道:“是了,原来那晚上的黑狼就是此物。”

明石好奇地挤到曲柳身边,只见泛黄的书页上几行隶书清楚惹眼:“西域有妖人,月圆则化为狼形,长三丈,噬人则无人能挡,其性凶残,见则速避,慎之,慎之。”

“什么东西啊,吓唬小孩子的吗?”

曲柳却面色凝重:“朱儿,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事儿与和亲的蛮族脱不了关系。”

曲柳点头:“说下去。”

“小姐你想,我们这里从没有狼,更别提三丈长的妖狼了。而书上记载此物来自西域,而和亲的蛮族也是西域人,恰巧还在他们到京的两个月圆之时都出了怪事,让人想不怀疑都难。”

“你说得不错,”曲柳接言:“而且恐怕此事并不那么简单,无常说过天命有危,加紧防范。天命天命,只有皇上才有资格被阴间的人这样称呼,我怀疑他们是冲着皇上来的,先是六月十五猎场遇袭,后是选十五月圆时成亲,难道你不觉得蹊跷吗?”

明石倒吸一口冷气:“要是妖狼在大婚时现身,恐怕皇家的卫队也挡不住它。还有小姐,我总觉得那个蛮人克辽不对劲。”

曲柳点头:“我也怀疑他,可我买通的仆人却说,他在七月十五晚上三更的时候,看见克辽在府中。也就是说,在东山作孽的不会是他。”

“这就怪了。”两人一猫正在疑惑,忽然下人掀帘子进来,“小姐,安王爷驾临,轿子已经在府外了。”

曲柳闻言赶忙迎了出去,这安王爷手握兵权而且统领皇家卫队,是当今皇上十分倚重的人,也是曲柳父亲的至交。这些天京城异事太多,所以曲柳上午去信,为的就是提醒他小心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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